本文曾獲第四屆語文報杯徵文一等獎
拜讀完余秋雨先生的歷史性散文集《文化苦旅》之後,心底陡然頗感凄清,猶如苦茶澀住的,難得平靜。
我閉目遐想:在那聊無賴籍的天際下,橫卧着幾尊斷碑,而且零散不堪;漫漶的字跡,無法造訪的事實;殘磚斷瓦堆砌的廟宇,曾經或許雲煙裊裊,香客絡繹不絕,而如今只剩幾隻鷓鴣鳥佇立於房檐,偶爾發出幾聲凄厲的怪叫。橙黃的沙粒,隨風飄逝;清冷的月光,朗照沙海。沒有汩汩流經的水跡,沒有蔥蔥生長的煙樹。寂寞般神秘的色彩,像一襲華麗的且尚未睡醒的衣袂,遮蓋着如天般的浩瀚荒漠。
隨及以後,我決定去郊外的城隍廟一趟,尋覓那段久彌心間的佛家文化宮邸。
一
秋雨霏霏,洗凈世間鉛華;晨霧綿綿,籠罩山巒村莊。
山澗里綠意褪盡,裸露的土地重複荒涼,兩埂的棗樹在秋韻的懷中,突兀、蒼涼,枝端挑掛得稀疏細葉,嚴峻般的鐵黑。
我似乎逗留在現實與虛幻之間,亦不知其間原委,或許這也是最近疲倦的原由罷!
斑駁的青灰色蒼穹像深邃的殘夢一般,交雜錯綜的石橋堅緻而又蒼老,青苔染階綠,不遠處的蒼松挺拔地佇立,像唐代那些曾叱吒疆場的將士,寒衣衾體,胡笳悲涼,“堂皇轉眼凋零,喧囂是短命的別名”。破而陋的房舍,依然排列緊促。但最近彷彿徒勞之惑常折磨於吾心,致使皮囊空空如也,精神萎靡,青絲中也隱隱摻雜着斑駁的鬢霜,想是蒼老眷顧或是成熟眷殆之結果罷!
清凈之所,在中國文人騷客中,似乎廟宇便有着非同一般的派場,至今還隱隱猶記王摩詰的那首《過香積寺》:
不知香積寺,數里入雲峰。
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禪制毒龍。
且歌且舞且吟且陶醉拜讀之後,欣然承諾。我踽踽獨行。
二
行進間,突然一閃念,余先生收錄在《文化苦旅》中的首篇文章——《道士塔》。行文流暢自如,但字裡行間隱隱的滲透着一腔扼腕切膚之痛;誠如文中所說:“諾大的中國,竟存不下幾卷經文。”悲愴、凄涼,和一點點呼之欲出的恐懼,都是那些極曖昧且疼痛的東西,無意中灼傷了文人們的那顆且堅且弱的靈魂,呼喊已經無可奈何,遙遙無期,剎那間一切變得空曠寂靜。我突發奇想,城隍廟內也有經文么?可也曾發生過浩劫?但又猛然一驚,如此窮鄉僻壤之所,怎會有像斯坦因等精英之士造訪呢。倘若真有像王圓籙守護的經卷諸類呢?思忖片刻的結論是,或許他們還真可能千里迢迢,徒步而至,即使風餐露宿,或翻山越嶺。
作為製造蠻荒者,他們肯定是罪人,這毋庸置疑;但作為探險家們,他們無傷大雅,不傷風化,因為行者無疆。
三
腳下突然平實,眼界豁然開朗。抬首四顧,一尊偌大的洪鐘擋住視線,移步上前,滿眼歡暢。回想當初在山腳的徜徉,不覺啞然失笑。人生真是怪異,徘徊不前時,喋喋不行,惴惴不安;歡暢愉快時,卻又唯唯諾諾,竊竊自語。
廟宇周圍,蒼松挺拔,枝幹曲虯,蒼勁有力;極目平視,雲松禿頂,松針滿地,而且狼藉不堪。殿堂則極富堂皇,門庭黑漆如墨,樑上繪有浮飾圖紋,或行者駕雲,或悟凈牽韁,或觀音打禪,或仙童指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又通飾粉彩,甚是悅目。推門而入,正面端坐有十二尊佛像,每尊都是細刻精雕,宛如真人。彌勒佛胸腹袒露,笑容憨厚、敦實,頓時憶起一副對聯: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開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像前有案桌,供着香龕,青煙繚繞,瀰漫禪房。在另一間禪房,僧侶們虔誠端坐,手執佛珠,每撥一顆,都是那麼泰然自若;每誦一句經文,都是那麼鎮定自如。此刻確實靜謐而祥和,世間的一切煩惱、憂慮,皆可拋之九霄雲外;在佛理的國度里來回穿梭,思考曾經失去的點點滴滴,“得即是失,失即是得。”我聽見了遙遠彼岸處人生篤篤的木魚聲。
月亮漫上樹梢,一瀉千里,如一簾水銀般幔帳,掛在天界。
四
夜深人靜,惟有秋蟲唧唧低鳴,此刻倒像個真正的秋天了。
約莫九時,我奪門而出,欣賞月夜下的城隍廟,應更有另一番魅力罷!我來到一座樓台上,每柱每椽上都刻有飛天,證明着我們是飛天的後人。樓台旁,有尊石碑,字跡漫漶,模糊難辨。此廟也不知經歷了幾經周折,幾許修繕,才有這般模樣的。倏爾,我沉默了,似乎再也不能以任何一句寒暄來褻瀆這沒有干戈、沒有吵鬧卻十分清凈的所在。
因為,大音稀聲;因為,行者無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