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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小,我就是最害怕離別的那個人。

  幼兒園的時候,在媽媽小學附屬的幼兒園上課,媽媽的教室和幼兒園的教室在學校的兩邊。每天早上我都在校園中間的操場拽着媽媽的衣角不讓她走,等她狠心走後又握着一顆白水煮蛋站在那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累了就自己背着小書包默默地去上學。

  初中畢業,要去更遠的市裡念高中,臨走的幾天里,每天晚上一想到要跟好朋友們分開,就躲在被窩裡擦眼睛,照畢業照那天抱着她們痛哭,即便到了高中,也幾乎兩周一封信的頻率給她們寄。

  高考結束,自己一個人把從家到學校前門再從學校後門到家的大圓圈慢慢走了一圈,最後一次去感受沿途的那些鬚根吊到地上的小榕樹,纏繞着學校周圍鐵籬笆的粉紅色薔薇,池塘,爬山虎,迎春花,籃球場,曬得發白的看台椅,和那些紅色泥土的被我們嗤之以鼻的跑道。那條充滿回憶的路到現在都還會想要再去走。大學變懶了很少寫信,可是明信片每到一個地方都是毫不吝嗇地寫到手軟。

  可是,我又似乎是最狠心選擇離別的那個人。

  小學畢業,可以在媽媽的學校繼續念小學,或者去縣裡的精品班。媽媽讓我自己做選擇,我揚起稚嫩的小臉堅決地說:“遲早都是要出去念書的,我很喜歡那個班,現在就去吧。”現在想來都覺得狂妄。去考試的中途爸爸拿着一袋菠蘿牛奶站在學校的花園裡等我出來加餐,我喝着牛奶腦子裡想的都是下一科數學要好好考,卻絲毫沒有想過考好了,就意味着離開了這樣溫馨的守候。

  初中畢業,堅持要去更好的國重念高中;高中畢業,堅持要去川外的地方看看世界;大學畢業,又選擇了要去大洋的彼岸繼續讀。選擇了越走越遠,路上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每次換環境,必然會在短暫的興奮后感到失落,打電話回家哭訴兩三個小時,然後站起來繼續走。走啊走的,突然發現那些從前說好還要一直再聯繫的人,漸漸的從這條路上消失了。

  小時候的玩伴,有的開始寫網絡小說,每個月賺錢不菲;有的考上了藝術生,把自己整容得光鮮亮麗,時尚地活着;有的厭倦學校,跟着叔叔下海撈金。差不多都有十年沒有見過了吧?

  初中最好的朋友,早就開始工作,似乎快要結婚了?前幾天晚上翻到高中時她寫給我的一封又一封信,講的除了小女生的愛情煩惱,就是叮囑我要自己照顧自己,甚至還有一封,裡面全是別人幫我們想象中未來兩個人將要開的公司設計的LOGO和公司大樓。“漂亮吧?”我看得淚眼婆娑,在看不見的空間里點頭。很漂亮,可是你現在在哪裡,又過着怎樣的生活?

  高中的那一群,幸運的這個暑假還見了見,其他的諸如整天在深圳喝葡萄酒喝到暗無天日的人我就無緣再見了。我們每次聊天都在吐槽打鬧,可是真的在夜裡想一想,下次見面又會是什麼樣的情景了呢?某人大概都牽着小孩的手來叫我阿姨了。

  大學。不想寫。寫什麼呢。對不起我還沒有想好。

  可是另外一種告別,便不是這樣傷感一下感嘆一下下次見面時間的方式了。另外一種告別,是我坐兩個小時大鐵鳥,在太陽下翻山越嶺,把一人高的雜草踩倒之後,面對的只有你墳前石頭上的青苔和旁邊成群的螞蟻。

  我的外公,在我小時候總喜歡在他辦公桌前抽煙,拿大瓷杯喝茶,用瘦骨嶙峋的手指撥弄手邊的算盤。我玩累了跑去他辦公室,說我好熱噢,他就笑:那吹風扇?我說不要,我還口渴,他遞來大瓷杯:那喝水?我還說不要:又渴又熱。他大笑着掏出鈔票來,拿去買冰糕。我於是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我的外公,下班后坐在那種黃色吱呀響的藤椅上,戴着厚厚的眼鏡看京劇,我搬了二十公分高的小板凳坐他旁邊,托着小臉跟着聽,聽也聽不懂。他就教我打算盤,三盤經,七盤經,百盤經;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除二……導致我後來每次去藥店或別的地方,看見別人有算盤就拿出來撥弄,好像自己很懂。

  我的外公,後來變得不聽話,生好多病。醫生給他吃藥,打點滴,不准他喝酒。他就在電視機後面偷偷地藏一瓶,吃好飯沒人,再偷偷拿出來喝一口。就像現在我的表妹們把可樂藏在洗衣機後面,洗澡的時候就拿出來暢飲一模一樣。有一次病得太厲害,可是外公還是撐下來了,我在學校自習教室外面接他的電話,他用輕鬆的口氣在電話那邊說:哎呀這次好險啊,哈哈哈。聽得我眼淚馬上就掉了下來。

  但這一次,他平靜地走了。他走之前跟媽媽說:這些事情你就別告訴劉嫕了。所以在我瘋狂準備專八考試的前夕,我的外公,就這樣走了。我回家來看着追悼會的視頻,看見他靜靜躺在那個小盒子里,閉着眼好像在睡覺的樣子,好像還會醒過來,可是他沒有。

  我站在那個墓前,太陽很大照得眼睛很疼很紅,蟬鳴不絕,我知道這些石頭下面就是我外公的骨灰,然後我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真正的,這麼近,那麼遠。

  過了一個暑假,這些話終於說了出來。看,那麼多的離別。在校內上看到一篇文章,“思念是這個地球上唯一違反地心引力的東西”,以為又是什麼矯情文,看完發現講的兩個互相有好感的小孩子,一個去了國外,另一個單純地用小孩子的方式想念她的事情。

  怎麼樣去思念?就好像我在昏黃的燈光下半夜翻出那些鋪滿灰塵的信,一封一封翻閱。就好像你千里迢迢來看我,我們坐在盛夏烈日的操場上指着你帶來的別人給我的同學錄嘲笑他們。就好像我打開箱子看到從你那裡繼承過來的白裙子然後穿在身上想象你穿起來的樣子。就好像我吃着爸爸做的菜咸到想死懷念你做的豬蹄的心情。就好像我守候在電視前看一個我從來不看的節目而想象我們一圈人在一起觀看吐槽的場面。就好像我打開一部電影,一本書,看到一張圖,一首詩,就想起你的眼睛。

  就好像我在寫這些字的時候,想到的你,你,還有你的臉,像放電影一樣閃過我的腦海。

  是啊,那麼多的離別。可是,我們還有思念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