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醉,大多緣於飲酒。縱然歐陽修“醉翁之意不在酒”,仍不免杯酒穿喉,不無干係。我的人生至今,大抵有三醉。
畢業那年,眼看離校在即,適逢一對情侶同學生日,邀上三五親密好友,相約小吃店。青澀歲月,青青校園,兩瓶啤酒入肚,把酒言歡。酒量差如我,臉色通紅,直至手脈也騰起紅色。言語間有了幾分張誑,感嘆“少年不識愁滋味”離別之情,直至夜漸深,方欲離去。有女同學酒至酣處,居然剩滿杯紅葡萄酒,仍杯中搖曳。青年豪情霎時滿懷,況美女同學醉眼迷離,嫣然有請求代飲之意,二話不提,滿飲一口,酒盡人飄搖。
兩種混酒入肚,如兩股正邪不同之內力,不可調和,絕戰于丹田與膻中尺寸天地,一時體內翻騰起伏。彼強,欲衝口而出;此弱,如陷熔漿之下。漸漸,兩腿如凌風而起,綿綿如落英之飄忽。額頭似有汗水滲出,晚風輕拂,忽冷忽熱,渾身漸有寒意四面八方洶湧而至。環視同學,皆東搖西擺,或手舞足蹈,或相互摻手,探視歸校之路。忽而,不知何人高歌一曲,頃刻,眾人隨口附和,終成合唱。
想來,此為人生第一次醉酒。向學生時代道別,不經意間,居然醉之。那個年代有首歌:“歲月不知人間,多少的憂傷,何不瀟洒走一回。”我們唱着唱着,不知不覺,變成何不瀟洒醉一回。醉得瀟洒,醉得淋漓,醉得無意,卻也很是一番甜美在心間。
大凡酒量驚人者,醉酒仍能談吐從容,直至深入睡夢。幾年後,常州懷德橋下,夜排檔每晚一字排開。有同事居其附近,隨其兩人,大運河邊,共飲之。着人先搬上一箱,先喝之。見其勢,不禁心中惴惴。夏夜晚風習習,喝着涼爽的啤酒,離船汽笛隨風至,興緻盎然。
初時,一兩杯,能隨他們一口接一口,而後酒量漸顯至頂,我每口愈飲愈少;他們愈發中氣十足。像是萬米長跑,我遠遠落後,他們發足長嘨,又一圈超越我,又一瓶空去,我始終慢悠悠喝着,彷彿永遠喝不盡那杯。不知何時,第二箱啤酒搬至桌前。我的腦海開始升騰起嗡嗡的響聲,眼前的景像開始搖晃,兩同事談笑風生,不停碰杯。話語聲,漸漸遙遠,酒色越發蒼白,酒氣開始渺遠,一如白開水毫無味道。肚中酒水如噴泉不停向上跳躍攀爬。強靠着椅子,絲毫不敢半點動彈,喉嚨摒着呼吸,壓蓋着奔騰的腹中巨浪。腿腳恍若無物,彷彿“身登青雲梯,腳著謝公屐”,一同事問“再來點”,另一同事問“不要緊吧”。我不置可否,任由他們話語在耳卻似遠在天邊,唯有自已的心跳聲,像“V6”引擎,鏗鏘有力,撲嗵地着響。終於,睡意來臨,在他們再上一盤“家常豆腐”聲中,沉入夢鄉。
此番一醉,彷彿幻夢一場。多年間,不敢多飲,淺嘗輒止,直到被一來自內蒙的朋友,笑道:“喝酒要爽。你們南方朋友就是這樣,一點不爽,話來來回回,推來推去,像個娘們。”
第三次醉酒,接受了這位北方朋友的建議。白酒杯中,酒色甘醇,烈性勝往昔。入腸須臾,臉色緋紅,漸過喉脖,漫之全身,直至手背。席間意氣風發,頻頻舉杯。三杯兩盞后,膚色竟而泛白,熟悉的感覺盪滿屋內,眼色又漸迷離,意識竟然十分清醒,眼帘欲垂,強撐之,照例肚內洶湧,竟不似前番來得強烈勇猛,如太極推手,似無力卻柔勁十足。至衛生間,扶盥洗台,腿無力欲下墜,等候,等候那一聲衝口而出。酒氣盪胸卻層雲不至。良久,或覺無事,將離,忽而腹內排山倒海奪口衝出,止、再沖,不敢移步,內外交困,擺脫不得,如千蟻裡外爬行,又如斧劈華山,撕裂全身。復出,人影闌珊,僵行緩緩,恍如大病一場。
喝酒,原本是醉意舒心之事,推來搡去有悖酒之豪爽本性。可以酒到極處,快意人生;酒到酣處,寵辱皆忘;酒到醉處,心懷釋然。每每綴飲,把盞觥籌,盡酒量,儘快意,能飲幾分則幾分,大凡酒後無事,不再推卻。酩酊大醉也罷,迷離小醉也好,只要不誤了酒意,擱了酒後事,那麼“莫使金樽空對月”,“有酒不飲奈明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