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間昏暗的灶屋裡,一個灰褐色的小缸,伸着細細的勁項,挺着圓鼓鼓的大肚子,靜靜地藏在牆角,就像鄰居家的小胖墩兒,腰裡套着一個救生圈一樣。傍晚,從房頂斜射下的陽光,正好印在小缸上面,這為我尋找它提供了足夠的視線。
兒時的我曾良久地徘徊在油缸前,盯着它,想象在彌勒佛的肚子里,盛滿了濃香、豐潤的豬油,接着便是那久違的肉香,迷漫在我的心間……想着,想着,我就禁不住揭開蓋子,將雞爪子般的手摸了進去,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勾起一坨,放在鼻子前,嗅着難得的油香,然後,用舌頭一點一點地舔着……
母親常常悄悄地挪到油缸前,拿着一個小碗,一個勺子,舀幾勺子油。每次看到母親那彎曲的背影,我心中便會暗自高興——今晚又能見到葷惺了。這個場景曾在我童年時經常上映,到現在,都沒有隨着時光的流逝而沖淡。母親很會煮飯,總能用極少的原料做成美味可口的飯菜。撈起一把發酵過的酸菜,洗凈,切細,然後和着豬油,放在鍋里一陣翻炒。濃濃的油煙,夾雜着酸菜的酸味,沁入我的心脾,口水幾乎都要從嘴裡流出……吃麵條時,母親總是給我挑一坨酸菜放在碗底。然後,還要給我舀兩勺油,看着油膩的麵條,頓時勾起了我的食慾。母親看見我大口大口地吃着,臉上便會浮現甜甜的微笑,摸着我的頭,說:“慢慢吃,吃完了再給你挑……”而母親的碗里卻總是淡白的,僅僅有一點浮在湯里的醬油……
那一小缸豬油是年豬殺后煉出的,一直要吃到來年油菜收割之後。年豬殺了,鄰居和親戚都得送一些,少則一、兩斤,多則五、六斤。而且母親還說,要送好肉,才拿得出手。本來就不大的豬,就這樣挨家挨戶送去一半。而只要有客人到來,母親必然會拿出最好的肉來招待。
四月過後,油缸便會發出陣陣的空鳴,而我的肚子也時常會咕咕直叫,簡直不聽使喚。而那時的我啊,真的是年幼無知——經常拽着母親的衣角,強烈表達我對“肉”的渴望。當時我真的很難體會到“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無奈,即使是聰明賢惠的母親也很難做到。家裡一般半過月割一回肉,而且多數是肥肉。放在燒紅的鐵鍋里不停翻炒,然後將滲出的油再到回油缸。這也延續了我的食慾,久久的盼望,僅僅是為了嘗到純香的油味。
多年來,對油缸的喜愛,源於我對吃——糧食始終保持着一顆虔誠之心。那隻沉封在記憶深處的油缸,載着我,度過了身體發育的關鍵時期。每每想到那明晃晃的灶火,昏暗的燈光下,母親忙碌在灶頭,我心中頃刻便會泛起一股濃濃的肉香。
對於我來說,經歷過飢餓才能體會——吃的價值。今天當我們都衣食無憂時,回憶——僅僅是害怕油缸在我生命中的某個季節里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