椏村最忙的人,就數秋霜。在人們眼裡,秋霜有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忙碌。
秋霜的男人叫孬娃,打工去了。一去就是兩年,連他媽死那天,發喪那天,也沒回來。年初的一天,他爸去地里幹活,不小心跌了一跤,就再也沒站起來,至今還癱着半邊身子睡在床上。一個家,就秋霜撐着。早晨,中午,黃昏,村裡村外,田間地頭,都是秋霜的身影。不管去哪兒,秋霜都帶著兒子。兒子才兩歲,放在家裡,沒人帶,秋霜也不放心。
這天,秋霜服侍完公公的吃喝拉撒,給兒子餵了飯,自己也囫圇地扒了兩碗,然後,她用布條把兒子纏上了背。這是個夏天的中午,陽光很毒。秋霜臂彎里掛一個背簍,她要去地里摘綠豆莢了。這會兒,村頭的大柳樹下,坐了一群人,男男女女的,嘰嘰喳喳七嘴八舌。秋霜來了,人們主動噤了聲,遠遠地看着她,看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柳樹下,又一步一步從柳樹下走了過去。
秋霜,聽說孬娃回來了,在鎮上哩。說不定,一會就進屋了,你就等他吧。二嫂的話,脫口而出。秋霜停下腳步,剜了二嫂一眼,又剜了柳樹下的人一眼,恨恨地走了。她知道,二嫂又在逗她了。二嫂老這樣逗她。
秋霜記得,孬娃走的時候,她生下兒子才半個月。那天,孬娃說,你在家照顧好老人和兒子,我在外面放心地掙錢,每個月領了工資就寄回家。秋霜含着淚,點了頭。你啥時回來?孬娃走出院子了,秋霜抱著兒子追上去,問。過年吧。孬娃頭也不回,甩出一句話大步而去。可是,孬娃除了寄錢回家,人卻一次也沒回來。後來,秋霜聽到傳言,說孬娃在外面有相好的了。秋霜不信,找到和孬娃一起打工的石頭,要到了孬娃的電話。電話里,孬娃爽快地承認了。秋霜的心碎了,像一下子抽去了身子里的骨頭。她有氣無力地走回家,看到躺在床上的公公,整個人又一下子恢復了精神。
秋霜的遭遇,很多村裡人還是同情的。他們對秋霜說,孬娃都變心了,你還這樣給他做牛做馬,要是我,早就屁股一拍,走人了。秋霜不做聲,埋頭做自己的活兒。公公、兒子、農活,一如既往地讓她忙得喘不過氣來。
直到下午,秋霜才背着一簍豆莢,懷抱著兒子,滿頭大汗地回來了。她朝柳樹下看了一眼,已經早沒了二嫂他們的身影。
一晃,進入冬天了。這天,秋霜家裡傳出了號啕的哭聲。
村裡人涌到秋霜家,原來是她公公死了。臨死時,她公公翻身滾下床,用最後一口氣給秋霜磕了個響頭。人們看到的情景是,她公公跪在地上,身子已經僵硬了。秋霜握着公公的雙手,仰着頭哭叫着。
秋霜牽著兒子,披麻戴孝埋了公公,孬娃就回來了。
回來那天,孬娃到他爸媽墳前,燒了一炷香,然後對秋霜說,我們離婚吧。村裡人都罵他沒良心,都找到秋霜,叫她別離。秋霜啥也不說,只是一個勁地掉淚。
秋霜睡了兩天兩夜,顫顫地下床,對苦着臉的孬娃說,等吃完這頓飯,我們就離吧。秋霜說完,做飯去了。秋霜把鍋碗瓢盆碰得山響。
可是,等一頓飯吃完,秋霜和孬娃口吐白沫,像爛泥一樣躺在了地上,他們的兒子嚇得哇哇大哭。秋霜和孬娃被送進了醫院。醫生說,是中毒,幸好送得早,搶救及時。孬娃醒過來了,他終於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秋霜嚴重些,醒得遲。她醒過來的第一句話是,孬娃,想毒死你,又不忍心,我自己想死,又死不了,你乾脆把我送進監獄吧。
孬娃說,不,都是我的錯。
好吧,沖你這話,我離。過了一陣,秋霜咬着牙說。孬娃掙扎着爬起來,掏出一張紙,一盒印泥,遞給了秋霜。秋霜顫抖的手指在裡面蘸了一下,又蘸了一下,一連蘸了三下,才蘸上了一抹紅,按了下去。
秋霜走那天,村裡人把她送到了村頭。秋霜牽著兒子,停下腳步,對前面的二嫂說,二嫂,叫他們回去吧。
以前是二嫂不好,別怪我。你這麼好的人,會找到好人家的,你要好好過下去。二嫂說。
我會的,我還有兒子哩。秋霜點頭。
秋霜走了老遠,回頭一看,村裡人還站在那兒,朝她揮手。
秋霜的淚,又流了下來。
秋霜離婚 標籤:離婚潛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