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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世.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季時對家庭完整的記憶就僅僅停留在他8歲的那個夏天,同時對這個世界所有的美好嚮往也就在那一年夏天全盤停滯了。如今,他同兒時記憶里兩鬢華髮的父親那樣,坐在家鄉河水邊光潔的石頭上,看着太陽從一個盡頭升起,再到另一個盡頭消失,日子不就是這樣在一天又一天的輪迴中往複的前行着的么。

  他的父親是鄉間的游醫,年輕時家裡窮的叮噹響,一直是獨身一人,直到40有餘才得鄰村王婆介紹與母親結髮,後來便生了季時,在那時可以算是老來得子了,取名季時本意是想讓他同父親一樣做個醫者,學得一手好醫術,懸壺濟世,每個父母對於自己的孩子都有着無比美好的期盼。幼時的季時常隨父親到山中採藥。父親常說:醫者父母心,無論醫術高低,都要記得一個‘心’字,不愧於人不愧於己。母親希望季時能跟隨父親學醫,將來以承父業,不求飛黃騰達,富貴榮華,能有口飯吃,得以溫飽就好了。季時始終對那些草藥和治病沒有一絲興趣,卻對山中花鳥魚蟲興趣滿滿,常能帶回一些奇異的花草小蟲,可愛動人,引得鄰里孩童都羨慕不已,他卻只對一個叫蓮的小女孩頗有點傾心,小蓮從不說話,每次看到這些新奇的玩意都只是從人縫裡瞄上幾眼,然後笑一笑便獨自走開了,季時偶爾在溪水中捉得小魚就會送給小蓮,以博得她的歡心,看到小蓮可愛的笑臉,他便暗下決心,將來要娶小蓮為妻,並給她捉很多很漂亮的蝴蝶和小魚。

  其父也是個通理的人,見季時對醫藥並無興趣也從不勉強,母親卻總是苦口婆心的勸說:無論什麼世道,人都是要生病的,跟父親學些吃飯的本事以後也有得過活,盡做些遊手好閒的事情,長大怎麼討媳婦過日子啊。他也知道母親是為自己好,可就是對醫藥提不起半點興趣,每看到父親的那些醫書就不由得犯困,更別說去面對那些病患一張張蠟黃的臉。所以直到現在,他從父親那裡學來的東西也無非就是那句“無愧於人無愧於己”。

  可是歲月無常,我們永遠不能預知下一秒將會發生些什麼事情,雖時過境遷,他依然記得,那個炎熱的夏天的下午,村裡安靜的如無人的空城一般,天色湛藍,目不可及的高遠和不可追尋,驕陽放肆的炙烤着大地,知了都沒了殘喘的氣力,村裡的人似乎都將自己埋在了土裡躲避炎熱去了。季時在院子里的柳樹下玩螞蟻,腦滿腸肥的大蟲在蟻群的圍攻下所有的抵抗都顯得那麼無力,死命的扭動着笨拙的身體,平日看似高高在上,日子過的悠閑自得的大傢伙,卻也難免成為螞蟻的盤中餐,不久大蟲就停止了掙扎,微弱的蠕動着,這時幾個精瘦的青年抬着一個面露苦色的男子衝進院中。

  “小孩,你父親在哪裡?”

  他指着後院“父親在......”

  還沒等他說完,幾個青年便急匆匆的將那人抬去了後院。季時突然覺得緊張了起來,從未有過的感覺,他也不知這種不安的情緒從何而來,再看看地上被蟻群拖拽的肥蟲已經不再有絲毫的動彈了。那青年說著這個病人的狀況,父親在診斷之後便給他抓了幾包藥草,說三日可祛病。誰卻料想那人當晚竟暴斃了,那幾個昨日還畢恭畢敬的青年硬是將清瘦的父親拎去見了縣官,說那人吃了父親的葯如同中邪一般胡言亂語,四肢在空中瘋狂的比劃着,折騰一陣之後就沒氣了,還說父親是害人的妖魔。看熱鬧的鄉親們也都突然以極猙獰的面目對着父親,往日里的鄉親鄰里在這一瞬間不知哪裡來的那麼重的仇怨,彷彿父親真的是個妖魔一般,百口難辯。幼小的季時就在人群外獃獃的望着那個骨瘦如柴的小老頭佝僂的背影,散亂的頭髮遮住了父親的臉,看不到任何錶情,他從來沒有覺得父親是如此的可憐和脆弱。他多想衝出人群告訴大家,父親是個好人,他沒有害人性命,更不是什麼妖魔。可看熱鬧的人群不知從何處來的力量,和空前的凝聚力,似乎可以將一切敢於仗義執言者譴責致死。季時就那麼看着癱軟的父親被衙役拖走了,幼小的他始終沒有從那堅實的人牆中為父親撕開一道能讓陽光照進來的縫隙。

  父親被發配充軍,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季時跟隨泣不成聲的母親為父親送行,他依然是獃獃的望着父親,沒有掉一滴眼淚,父親戴着重重的枷鎖,那種厚重於父親的瘦弱形成那麼鮮明的對比,那種畫面,顯得滑稽可笑,似乎世間所有的罪惡都如那個枷鎖一樣重重的扣在了這個可悲的老頭身上,又好似世間所有的醜陋都會隨着父親枯槁的背影一同離去。自那時起,便再也沒有了父親的消息,可能父親至死都不明白,為什麼一向遵章守規,一字一句都按着醫書記載的方法來瞧病,開方,卻會有如此遭遇。事時常有變,草藥相配不同都有不同的功效,更何況病狀也難免會有不同,表面看似幾乎相同的東西,其本質卻差之千里。

  後來季時便跟着母親過活,母親靠着給鄉里的富餘人家做點針線活維持着母子兩的生活,母親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笑顏,只是偶爾半夜醒來,母親依然在燈下做活,時常嘆息,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季時就跟了村裡的王木匠學徒,做些小板凳什麼的,有時也幫鄉里死去的人打副棺材,王木匠說這是好事,死人錢最好賺,你張口要多少,家屬也不好還價,一副棺材能頂得上好幾副桌椅板凳,只是王木匠迷信,怕鬼魂會來找他討要多收的錢兩,便每次都會在棺材底下釘一枚銅錢,算是給死者下去交路費的。

  王木匠好喝酒,手邊常放着酒葫蘆,時不時就要嘬上兩口,所以整個人看起來總是有點飄,走起路來也是騰雲駕霧的,但這人心腸很好,常給季時家裡送些吃的,後來季時才懂了什麼叫無事獻殷勤,這王木匠也是個光棍,因為好喝酒,酒後嘴上又沒個遮攔,所以吃罪了不少人,村裡的女人都知道他這毛病,所以一直討不到老婆,他見季時父親久無音訊,便打起了其母親的主意,時常無賴似得在門口轉悠。畢竟在那個年代,這樣的事情傳到別人耳朵里還是不好聽的,時間久了也難免惹得鄰里議論。倘若父親在... ...定不是這番景象。

  季時突然想到了他那可憐的父親,幾番打聽,他得知父親在發配的途中被山賊擄了去,做了山賊的“軍醫”,季時就要去尋找父親。臨走時,他還去向小蓮告別,他將一隻竹蜻蜓塞在小蓮手裡,鄭重的看着小蓮,然後一句話不說的離開了。自父親離開后,一切都變了,只有小蓮還是那樣純潔可愛,只是簡單的一個小玩意,就能逗得她滿眼微笑,這些年來,似乎生活中的一切都沒有了顏色,只有小蓮的微笑還是那樣溫暖。

  走在路上,季時卻不知該去哪裡找自己的父親,既不知道父親在哪裡被山賊捉了去,也不知道山賊的頭頭是跟母親姓還是跟父親姓,但他堅信自己一定能找到父親。尋找父親的時日里,他走過了無數的山頭,可也沒有見到半個山賊的蹤影,有時他都在懷疑,朗朗乾坤,太平盛,世百姓安居樂業,山賊這種東西是不是真的存在,可他卻見到了那些兒時同父親採藥時再也熟悉不過的花花草草,只是在父親走後,他就再也沒有去過那座滿是父親身影的小山,想到這裡那封存的記憶便如墨點一般在心中的清泉里暈染開來。細數來,出門已有七月有餘,也不知家中母親如何,小蓮... ...如何。

  季時便回家去了,到了家中才得知,在他離開的幾天後,王木匠乘着醉酒欲對母親行不軌,母親被逼無奈,投了井。悲痛萬分的季時在井邊長跪了三天三夜,而後暈倒在地,在鄰居的照料下,季時昏睡一天後醒過來,鄰居說可以去報官抓了王木匠。季時就去了縣衙鳴冤,哪知王木匠給縣官使了些錢財,不僅不於受理,還將其打出縣衙。

  季時頓時暗下決心,一定要做一個有本事的人,將這些污合狗雜統統殺盡。他變賣了家裡的東西,又向小蓮告別了。季時到了省城,經過打問,找了些門路,用變賣家裡的物件的錢賄賂了一個知府家裡的狗腿子,在府上謀了個職位,雖說只是陪着知府大人家的公子爺瞎鬧瞎溜達,也算是有了些門路,以後總會有機會混個一官半職吧。這公子爺也是個遊手好閒的主,整天玩個小蟲小魚的... ...季時想起了兒時的自己,突然覺得原來我曾經也有當公子爺的潛質,只不過我比他少了一樣,就是我沒有那個勇氣在大街上調戲小姑娘,每到這時,三五個同季時一樣的隨從就會陽剛了不少,圍繞在姑娘身邊,笑嘻嘻的看着公子爺動手動腳,還不時附和着說:少爺摸這,少爺親一個,親一個。當然也不乏性格剛烈的女子,那次公子爺就被一頭戴紅花的女子踢中了“命脈”,那女子就在四個隨從的驚愕表情和眾人的歡呼聲中飄然離去。自那以後,季時就學會了,像足球隊員那樣,雙手護着褲襠踱着小碎步做人牆狀,這寶貝雖說暫時無用武之地,卻也不能被他人傷了要害,當然也有例外,難免有腳法刁鑽的女子從死角攻入,看着身邊的隊友應聲倒地,季時額頭頓時冒出冷汗,心中暗自慶幸。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有餘,直到公子爺娶了個作風兇悍的老婆,那女子過門的那天也頭戴紅花,每天給公子爺治得服服帖帖,看來少爺這輩子就栽在紅花下了呀。老爺也見狀也不作聲,只是覺得終於有人能鎮得住這造孽的孩子,倒也是好事。有人管着公子了,季時也就沒有必要再跟着公子,老爺就讓他去府衙做些差事,剛開始只是跑跑腿,送個信傳個話什麼的,自那時他才知道,別看公子是個頑主,老爺卻是個兩袖清風的好官,從未見他收過任何錢財。老爺唯獨有個愛好,喜歡字畫,所以老爺的書房裡掛滿了各種名人字畫,每個上門來求老爺辦事的人,都從來不帶金銀珠寶,只是送上一副字畫,跟隨老爺久了也就知道,只要老爺對送來的字畫點了頭,那這事就能辦成,若是撇撇嘴,那自然就沒戲了。

  季時,因為聰明,老爺也比較喜歡他,興緻來了便常常給他講解這些字畫的來頭,季時明白了原來那紅花叫牡丹,話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呀”,這樣也就不覺得少爺可憐了。他也漸漸明白了,這些字畫其實比那些黃金白銀來的更狠。有一天,他在老爺的畫堆里發現了一副美人圖,畫中的女子相貌美麗動人,栩栩如生,肩頭還有隻蝴蝶輕輕落下,彷彿可以看到畫中美人的一顰一笑,和蝴蝶微微顫動的翅膀,這時他又想到了小蓮,他不禁的叫了出來:小蓮。

  老爺看他這麼喜歡這畫中的女子,便跟他說:這是貂蟬,不是什麼小蓮。

  季時卻犯起倔來,堅定的說:這就是小蓮,畫中的女子和我的小蓮簡直就是一個人,那微笑,那眉眼都如同神造般相似。

  老爺這時心裡卻打起了小算盤,一搓鬍鬚,說:你喜歡小蓮么?

  “嗯”。

  “那,你帶老爺去找小蓮,我為你做主,讓她嫁給你作你的妻子如何?”

  季時狂喜萬分,連磕三個響頭 謝過老爺。

  兩日之後,老爺便遣人同季時一起返鄉,將小蓮接來府中。小蓮看季時衣錦還鄉來向她提親也欣喜不已。其父母也自然喜笑顏開,說季時算是有出息了,次日便隨季時進了城。老爺見了小蓮,眼前一亮:世間果然有如此美玉,嗯嗯嗯... ...季時啊,你且讓小蓮在府上住下,待我擇一吉日。為你們操辦婚事。

  季時謝過老爺便帶小蓮去住下了。

  第二天,老爺讓季時帶幾個人去為婚事置辦點東西,他高興的將此事告訴小蓮,就去街市了。回來之後小蓮卻不見了,他問老爺,老爺說,小蓮是個孝敬的孩子,說這樣的大事必須要讓父母也來,就派人和她一起去家裡去接她的父母了。

  可好多天過去了,仍不見小蓮回來,後來才從府里比較要好的哥們口中得知,小蓮被老爺送進宮裡了,老爺下令不準告訴你,要不就割了他的舌頭的,你可別說是我告訴你的呀!季時憤怒不已,欲找老賊拚命,此時老爺卻已被喚入宮中,升官發財去了,待老賊回來,季時欲殺他泄憤,卻被護衛拿下。老爺也覺得愧對季時,便說,我賜你黃金白銀,再封你為知縣,保你一生無憂,也算對你的補償了,你看如何。

  此時,季時想到他來省城的目的,是要為父母報仇,要殺盡鄉里那幾個狗雜,卻又對小蓮的事情心痛不已。但是,眼下的狀況也無可奈何,便答應了,季時在酒館里喝了個爛醉,被酒館小二抬了出去,在門口睡了一夜,醒來后看到狼狽的自己如喪家犬一般,頓時覺得所有的一切也都如同昨晚的那場醉酒一樣,一覺醒來也就都灰飛煙滅了,留在身體里的也無非就是一些隱隱的陣痛而已了,我不說出來,又有誰會知道呢,即便我說了,又有誰會在乎你經歷了些什麼樣的悲慘遭遇呢,也許每個人都是這樣苦苦的在歲月里掙扎過來的。那些美好的記憶也無非就是用來舔舐傷口的蜜糖。

  季時道別了老爺,帶着沉甸甸的後半生的保障回去了鄉里,殺了知縣和王木匠,黃昏之時他便如同他記憶里兩鬢華髮的父親那樣坐在河邊的石頭上,看着水裡模糊的自己,想到最後一眼小蓮的微笑,突然明白,自己的年華就如同這水中的倒影一樣隨波流去了,而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向我揮手告別,眺望河水的源頭,想要找到曾經的自己,記憶卻又被上游印刷作坊里排出的墨水暈染開來,水裡的魚也翻出白色的肚皮嘲笑我的痴心妄想,我努力像兒時那樣單純的微笑。可那樣的自己似乎早已經在父親被套上枷鎖的那一刻墜入塵土了。那鎖在父親頸上的枷鎖也牢牢的鎖在了自己的心裡,我一直妄圖解開那壓垮父親和母親的枷鎖,卻又將自己緊緊鎖在了裡面。

  自此,季時散盡金銀,棄官而去,如父親那樣,學醫渡人,雲遊四方,懸壺濟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