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那日,光華如水。
爹爹為我取名池邑。
我的命運就此註定。
這一世,誰與我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精緻幽暗的繡閣里,殘陽的餘暉穿透簾幕,
破碎地映照在我的錦衣上,班駁如血。
明眸蕩漾,痴痴地望着銅鏡里的臉頰。
月掛雙眉,霞蒸兩靨,膚凝瑞雪,髻挽祥雲。
幽幽地念想,我的嫁衣,會為怎樣的男子披起。
他皙長的手指,是否會為我理一理耳際凌亂的鬢髮,
畫一畫額間淡抹的柳眉。
金獸籠熏起一枝沉香,滿室氤氳。
出生時的那個薄暮,爹爹在房門外焦灼徘徊。
相府花園的池面上有鴛鴦在戲水。紅光。碧波。
夕陽在池上鋪成碎金,一點一點,灼傷了爹爹的眼。
滿月那日,爹爹為我取名池邑。
十八年後的今天,斜日照簾,柳花飛起東風。
爹爹苦心思慮地為我擇了門親事。赫世的郡王。門當戶對。
若不是遙遙華胄,怎得這奕奕高居。
小姑娘,織花衣,織了花衣做嫁衣。
民間的歌謠悠婉清韻,如同薄薄的鼓瑟,悸動了我的心。
我抿嘴淺笑。略略垂首,想象那綢緞般溫柔的雪。
潔白了他來時的路。我依稀看到一樹桃花,殷殷盛開。
他在飛花棉絮里抖落了一身的塵埃。翩翩踏上台階,來到我的面前。
此後,俊俏倜儻的郡王爺與鳳儀端莊的相府千金的婚事,
便在京都內鋪天蓋地地傳開。令人震驚的華麗,大肆地鋪排。
昔覓良人子。築我鳳凰台。裙亂紅袖舞。步醉意闌珊。
金碧鳳冠,華冠上綴滿精緻的珍珠。
錦緞霞帔,裙帶邊系著絕艷的流蘇。
裙腰垂下一條條半寸來寬的飄帶,帶端系著鈴。
我蓮步姍姍,雙腳踢踏間,群擺輕微的搖顫。
一點點隱約的叮噹,如同遠山寶塔上的風鈴。
紅蓋頭,紅繡球,紅花轎,紅的世界。
灼灼凄艷的紅色,一路轟轟烈烈摧枯拉朽地燒到天荒地老。
浩浩蕩蕩。十里紅妝。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我在蓋頭的搖動間,撞見了那一雙黑棋般深沉的眼眸。
霎那,紛擾的喧鬧聲就此消匿,我的世界只剩下那一對如女子般絕美的清眸。
洞房內,燈火搖曳,滿室喜慶。
我端坐在床沿,等待着我的夫君。
等待他為我揭開紅蓋頭,共飲合巹酒,天長地久。
漫漫長夜,冗長的等待,我始終在等待。
紅濁燃盡,窗外的天際微微發白。我衣着鳳冠霞帔,一夜未眠。
狠心的良人,竟拋我在這寂清的洞房裡,獨守空閨。
窮愁淚,窮愁淚,掩了又還滴。
我悲涼地守望着心裡那一份無果的愛戀。
閣樓上,凈幾明窗,香箋玉軸。
線脫珍珠,淚濕香羅袖。楊柳眉蹙,人比黃花瘦。
我幽憂念着,嘴角含着一抹哀怨的笑。
閣樓下,雕欄曲檻,竹座花茵。有人低聲私語,秘密異常。
此時,風恰巧蕭蕭地往樓上吹去。
恍惚間,我嗅到空氣中絕冷的香氣,飄散在京都陰沉的郡王府里。
暈眩。倉皇間碰碎了窗前身旁的白瓷花瓶。
轟然的響聲,驚動了樓下的人。他驟然抬頭,迎上了我的蒙蒙淚眼。
我分明感到他的身體有細微的顫抖。可依舊是那雙孤絕冷傲的眸子。
彷彿一叢繁花在黑暗的絕壁間盛放,隨後凋零成灰。一如我的心境。
原來,我們的婚事成了他叛變的基石,我便是他絲毫不成在意過的棋子。
此後,他在叛變的路上一瀉千里。他與我冷漠的永訣。
夜,冰寒黑暗。花園內狹小逼仄的青石板道,寂靜無人,月色孤清。
只有一地被風吹落的粉白花瓣,兀自在風中細碎地打轉,寂寂地飄遠。
數點疏雨,催落了一樹樹嫣香奼紅的花兒,殘敗。
我心死意冷。漫步至池邊,縱身一躍,沉入那冰冷的水裡。
至此,了卻塵緣,與世隔絕。
爹爹為我取名池邑。我的命運就此註定。
皇城內,刀光劍影,血雨腥風。郡王與相爺的叛軍終究被鎮壓。
一滴清淚自郡王剛毅的臉上流下,滑出了一道凄涼的痕迹。
反叛的路上,道阻且長。
萬箭穿心的痛苦猶不及望見你眼裡衍起的那抹悲愁來得疼痛。
我謹尊父親的訓喻,誓死奪回本應屬於我們的皇位。
兒女情長,早已與我無緣。娶你,是為了結合你父親在朝中的勢力。
只是,只是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的心便已沉淪。
我惟有用冷酷的方式將你阻擋在我的心門之外。
池邑,吾妻。若有來世,我定不負你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