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有味覺正如人之有情和欲,是沒辦法選擇的。酸、甜、苦、辣,哀、樂、喜、悲都是人生的夢魘,醒來之後千般感緒,萬種心絲,纏纏繞繞,粘粘稠稠,怎麼也甩都甩不掉。苦也好,樂也罷,不知不覺,流年輕逝,當白髮鬚鬚的之時,甘苦自知而已,那時,人的味覺也消退了,正如對我們曾經用力生活過的的那份情感也將消淡,無論什麼東西擺在我們面前,那只是一杯清清淡淡的水而已。你可以把這種心態叫作智慧,也可以稱為老朽,那是因為我們還不曾老過,還不知道能在一杯清水中嘗出苦與甜的人,才算得真知味。
小時候因為身虛體弱,吃過中藥無數。蓋中藥之苦,人所盡知。每臨吃藥的時候,母親總要用一勺沙糖讓我銜在嘴裡,再一口把葯湯一口喝盡。苦與甜以如此明白的方式一起進入我幼小的嘴裡,算是對我的味覺的一次最徹底的洗禮。從此以後,我那異常敏感的味覺比林黛玉大小姐還要多愁善感,稍有不如人意的地方舌頭就傷心得直掉眼淚,真可謂其心堪恨。
把“苦”字用到極處的人當數周作人了。“苦雨”“苦茶”“苦竹”“苦藥”“苦僧”“苦雨齋”,知堂老人稱得上是知苦知辛之人,如水一樣的文字里苦味不盡,“葯堂日常,光影中,流年輕逝。花開花落,風捲風舒,曲折的路,苦辛的藥味。朋友,故人,來來往往,只余我一個”,這一種有着佛心的苦,是動蕩的年月,悲天憫世和參苦之心結合的產物,凡人怎能輕易的做的到。莫笑世人真癲狂,只是未到傷心處。傷心之人多矣,而能把傷心化作一杯苦茶茗香一飲而盡的人,則不多見。更加少見的是能把傷心之情化作沙漠的狂野之風,任其吹打受傷,留下血痕的傷口,如一頭孤狼,自舔自噬,面對絕壁,收穫其粗糙的靈魂,這種雄風之美,在矯揉造作的今天,更顯難能可貴。
苦有何難,說苦更易,然得苦之真味者實在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