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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她其實不是我的姐,八杆子也打不着。

  她和我同歲,比我大月份。從小就同學,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她像雨後的春筍,一天天拔節;我像吃了鐵一樣,總不見長。她說大一天也是大,何況不止一天,個頭也沒她高,所以她非得要我叫她姐。

  她小時侯長得特別的好看,尤其是那雙眼睛,又大又亮,像高懸天空的撲朔迷離的星子,看過了,就一定會烙印在你的腦海里,想忘記也忘記不了。她家道好,在家裡又是老幺,衣是衣,褲是褲,穿什麼都耐看,很上妝。我曾笑她是天生的衣架子。人又極活潑,會唱會跳。真是人見人愛。

  不知怎麼的,我小時侯特別的混蛋。將毛毛蟲偷偷地塞進女孩子的書包里,捉了癩蛤蟆悄悄放進女孩子的課桌中,鬼鬼祟祟地將兩個女孩子的辮子纏在一起,紙片上畫上王八烏龜貼在女孩的背上,諸如此類的混帳事,簡直是層出不窮。我似乎特別喜歡聽女孩子誇張的尖叫,看她們因驚駭或憤怒而變形的臉,讓她們哭罵著追打。女孩子一般是拿我沒辦法的。打,我則無恥地說“打是親”;罵,我就更加囂張,說“罵是愛”。被整的女孩子,如果乖巧地說幾句好話,或許會放她一馬。傻傻地去告老師,我正愁沒機會呢。那幾個老師也就那麼三板斧:寫檢討,罰站,亮相,無論哪一樣,都可以免去支農這樣繁重而無聊的勞動。她們一告,我心裡便樂開了花,但我一定會裝成一臉的悔恨,一臉的痛改前非。事兒一完,則變着法兒變本加厲地報復向老師打小報告的人。但我從來不招惹“姐”,就如我從不會去無緣無故地去作踐一朵美麗的花。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愛美的天性。

  有一度時期,我們男孩子忽然打架成風。越能打的越英雄,越威風。我個頭矮小,竟然沒有人把我放在眼裡,忽視我的存在,按當時一句很流行很時髦的話說,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像一頭髮了瘋的公狗,渾身洶湧着一種可怕的野性的力量。我到處攻擊,專找個頭比我大的同學挑釁,不要命地死纏爛打,像拚命三郎。漸漸地,名聲便大了起來,野心就也如夏天發酵的麵糰不知不覺地膨脹起來。

  一次,我找上了比我高一頭的男孩,和他幹了起來。那一架打得真是慘烈。他把我死死地壓在地上,我鼻子里的血如涌動的泉水汩汩的流淌。他問我告不告饒,我不出聲,一手緊緊地攥着那小子的一把頭髮,一手用五指狠狠地扣住那小子的臉。“姐”路過,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她勸架,要那小子放手。那小子沒法放手,她便用腳踢他,俯下身用手推他,抓他。在混戰中,我乘機翻過身來,騎在那小子身上,如武松打虎一般,只打得那小子不斷求饒才罷手。“姐”又掏出手帕,幫我擦凈鼻血,並溫言軟語勸我別再和人打架。我感動得連連點頭。

  我終於用拳頭不斷地征服了我的同伴,我讓他們明白了一個道理,小不等於弱,有時侯,體積與力量無關,濃縮往往就是精華。征服,有如鴉片,上癮。我常常得意洋洋地帶着我的征服者們去征服相鄰路隊的同學,甚至南轅北轍的同學,毫無道理可言。只要風聞誰打架厲害,就非得去找他比試比試不可。如果一直沿着這條路走下去,我不知道人生又將是怎樣的一番模樣。

  一次,學校勤工儉學,要將學校附近糧店收購的洋芋粉運到二十裡外的國道,全是山路,上坡。一人兩包,一包凈重五十斤,一天必須運完。我個矮,一天下來,肩、背、臀,到處都是背簍磨破的洞,鮮血淋漓,慘不忍睹。我決心放棄讀書。我的邏輯是:既然讀書就是勞動,在學校和在家裡又有什麼區別呢。像電影里的那些共產黨人一樣,無論父母怎樣軟硬兼施,我寧死也不屈服。在所有的辦法都用盡之後,父母只好作罷。

  再見到“姐”,她已是有了幾年教齡的民辦教師,在一所鄉村小學教書,更加地成熟,更加地動人,如含苞欲放的花。我從師範學校畢業,也分配到這個地方,在毗鄰小學的中學教書。見到她,宛如夢中。

  那時,她正忙着戀愛,男孩是城裡人,在特產站工作。據說她倆愛得死去活來,只差談婚論嫁了。名花有主,我嘴裡替她高興,心裡未免酸溜溜的。一朵鮮花,總該插在花瓶里的,我算什麼呢。可是,隨着男孩調回城裡,她倆竟然吹了。她倆的愛情脆弱得就像秋天的露珠,圓潤美麗,但輕輕一碰就粉碎了。男孩嫌她沒有正式的工作。愛情很美麗,但人們更實際,那玩意當不得飯吃。

  這次打擊,對她似乎比較大。她是真心的,付出的感情越多,受到的傷害就越大。好長時間,她都像一朵失了水的花,要死不活的樣子,看了叫人心疼。然而,她終究還是振作起來了。她痛定思痛,決心補習功課,參加考試,找份正式工作。我無端地為她興奮,舉雙手支持她的決定,並自告奮勇地答應替她輔導。不知是她基礎太差,還是心無所屬,我給她講着講着作業,她卻老是走神,一次她竟然睡著了。我很氣憤,狠狠地數落了她一番,她傷心地哭了。後來,我再去找她,她就有些躲躲閃閃。我就更加生氣。我知道我說話重,傷了她,但出發點總是好的,她卻不領情,看來我們到底不是一路人,我便也懶了心腸。後來,見她沒心思真心學習,抱着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想法,也就作罷,忙自己該忙的事情去了。

  不久,我就調離了那所鄉村中學。偶爾也聽人說起她,多是些風流韻事,添油加醋,捕風捉影。我心下常為她不平。不少男人貪戀她的美色,卻又不願負起責任。佔了便宜的,得意洋洋;沒沾着邊的,又狐狸吃不到葡萄說葡萄是酸的。在封閉的鄉下,在保守的年代,做女孩難,做漂亮女孩更難,做漂亮的單身女孩是難上加難。這有如一朵盛開的美麗芬芳的花,蝴蝶要來,蜜蜂要來,花是沒有辦法拒絕的,能責怪花不該美麗芬芳嗎?可憐的是,沒有一朵花,能永遠地留住一隻蝴蝶或一隻蜜蜂。花是美麗的,花又是不幸的。

  之後,她又展轉到我工作的那所學校補習。她說她打算嫁給某人,我同樣很認真地為她高興。她說的那個人,我認識,挺忠厚的,果真如此,是一個不錯的歸宿。那次,她補習了一個多月,如願已償地考進了一所中師,圓了她的工作夢。

  她讀書,我也到外地學習,見面極少。一日,我等車,碰上她。她悄悄地指着身邊的一位男士問我印象,我才知道她又換了對象。我能說什麼呢?我只能在心裡念叨:只要你過得比我好!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我們都生活在小城中,相隔咫尺,見面卻更少。我們都如山泉一般,歷盡千辛萬苦,殊途同歸,都注入進如潭的城市,想想,也真不容易。一次,在街上遇到她,她說她離婚了,也解脫了。我無言以對,不知是該恭喜她,還是該安慰她。

  偶爾,也會想到她。在我相識的異性中,她是很特殊的,我自以為了解她,其實我至今也仍未弄明白她。她有如一個美麗難解的謎。

  我參加工作前,曾經給她寫過一封信,不知她是否收到過,但她沒有回信,也從未在我面前提起過。或許,在她的心目中,我永遠只是身邊的一個無關痛癢的“弟弟”。她曾經給我織過一個金黃色的毛線衣領,縫在一件登山服上,很好看,圍巾一樣溫暖。一偏頭,就有一種被摩挲的感覺,在臉上溫馨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