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留不住,才一夜一晝,純白已經銷聲匿跡,雪就成了映在水中的剪影。
在北方常有人問我西南邊陲是否曾有雪跡,家裡四季煊然如春,雪依舊是有過的。往舊年去,與雪有關的記憶倒都還清晰。
剛上學前班的冬天就來了一夜封山的大雪,早晨起來家人不讓再去上學,我硬要背着書包去學校,聽老師說下雪不上課才又返回了家裡。 回到家很興奮,我穿着夏天的雨鞋悄悄溜到門外的石榴園裡踩雪,那是第一次看見雪,滿心好奇。
雪堆了好幾日,那時候我們一家人就住在潮濕陰冷的一個偏房裡,圍着火盆取暖度過漫長寒冷的日子。聽人說菜葉上的雪最乾淨,用來泡酸菜最好,媽媽盛了很多在罈子里。也是那會兒,媽媽用最原始的辦法給我穿了耳洞,取雪作天然麻醉劑,將針放入滾水去污除菌,趁耳朵沒有知覺紮上兩針,塗上幾滴酒消毒即可。冬季傷口癒合慢少發炎,媽媽請工匠用舊時的銀錢給打了銀耳環一對,說是戴上耳洞就不會再癒合。那耳環極細小,純銀本身又很軟,沒戴幾日便在母親給我清洗時不小心弄壞了,但確實有效,即便長期不着耳飾耳洞也不曾消失,后又常取田間最易得的草莖作修飾。
等到六年級剛蓋好新房就來了第二場雪,睡在還是紅泥牆的廂房上,早上從牆洞看出去白花花一片一下子驚醒。吃完飯歡天喜地去上學,一路跟人打雪仗,說不出有多開心,放學又在朋友家房頂堆雪人。
往後,氣候變暖,雪越來越難停頓。初三一場小雪,上着晚自習偷跑出去玩,只是雪勢太小,還沒等第二天的太陽升起就已瓦解,那一年表姐自殺。再到高三,雪風從城北的高山往下吹,有的只是空空的凜冽,也是那時外婆去世,我跟朋友決裂。那時大現說要去哈爾濱看最純粹的大雪。
之後去了北方,倒也不能常常看雪。剛去第一年看到湖裡結冰都興奮得滿天飛,從沒見過那麼厚的一層冰,只有兒時冬日進山偶遇的薄冰,一碰就碎,我就一個人躲在橋底砸冰,清脆的破裂聲引得路人詫異不絕,那時大約真的是比中午還天真。除了一句聽錯的歌詞,那一年的雪並未留下什麼記憶。
只有第二年來了一場特別大的雪。是瑪雅末日的前一天,睡到黑天我媽打電話說天氣預報泰安要下雪,跑到窗邊看還真是。心血來潮穿着眼睛的大衣帶着大現送的太陽傘跑了出去,一路走一路打電話讓大伙兒聽雪,還說要裝滿一瓶帶回去。那雪堆了好久,去濟南找翠翠的時候一個月前的都還沒化,那時候才知道積雪並沒有想象中的美。
因為跟翠翠不是一趟車,我先從濟南回去跟小憨一塊兒坐上車去了西安,半夜途經鄭州車窗外飄起了鵝毛大雪,第二早跟小憨下了火車冒雪沿城牆漫步長街。那天特別冷,接了翠翠后我們三個人擠在廉價的旅館睡過半日便匆匆離去。
只有今年,還沒見到半點雪意家裡倒先傳來雪迅,歸家時山間白色的寒冷還沒退去。後來先後又落了三場雪,本已是春季,前兩日還穿着單衣走在陽光里,瞬間竟變幻出雪花與柳絮齊飛,與春花共舞的奇迹,只是氣溫一再攀升,雪去了也真是了無痕迹。風霜雨雪本來都是天上對人間的饋贈,這時節落雪擾了莊稼收成,倒也是無可奈何聽天由命的事了。
假期太短,轉眼又是忙碌的開始。小憨在成都發來短信說讓我走的時候帶上傘和厚衣服,大現去見男友了,鮮終於快要回家,霞貓又去了台州,眼睛失戀了,回聲丹也不平靜,阿枝依舊過得不開心,6861去了上海,Mi姐不想繼續呆在東營,紅橙黃綠青邀我去綿陽,翠翠不久便要去新加坡支教實習,大慢跟我約好開學一起唱K,我的失眠仍在繼續…
而那些匆匆降臨又消融了的雪呢,無意間就成了時光的年輪。從天真無邪的稚童一路走來,十年蹤跡十年心,從哭着嫉妒,到笑着羨慕,時間就這樣爬過你我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