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肉磕蛋
我這裡講的鹹肉是自家腌制的,蛋當然是當地農家自己養的鴨下的蛋,我用“磕”也有講究,市場上買的鴨蛋不用磕的,手不用使勁也會破的,我所說的是青殼鴨蛋,純粹是小麥、六穀外加螺螄、小魚、小蝦吃大來的鴨生的,那種味道絕對讓你口齒留香,沒齒難忘。
我對鹹肉磕蛋有如此情結是小時候養成的,小時候窮,但到外婆家去,外婆和舅媽傾其所有,飯桌上一定有碗“鹹肉磕蛋”,因為民間有句俗話“外甥大如舅”,當然我也很懂事,不是老是把筷子伸進肉碗里,舅媽看我懂事,她會夾出肉片和蛋黃……
當讀初中時,常有苦大仇深的老農到校來做憶苦思甜的報告:“我們出的是牛馬力,地主老財真壞,為了騙我們的力氣,就蒸一碗鹹肉磕蛋給我們吃,我們七、八個長工每個人還輪不到一片肉”。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聽得我們坐在下面的學生口水都要饞出來了,以為天下最長的力氣的補品就是鹹肉磕蛋了。
也難怪我們那麼嚮往鹹肉磕蛋,我們剛渡過三年自然災害,大食堂吃得人都生了浮腫病,脖子粗了,人浮腫了,渾身沒有力氣,我讀初中那年,半斤飯票只能在大食堂買到兩個番薯,害得我們沒有心思上課,一有空餘時間就去摸螺螄,搗剩生產隊還遺留下的半個番薯,半個蘿蔔,為的就是解決飢腸漉漉的肚子。
後來什麼東西都要憑票供應,我們住在街上的每月分到半斤肉票三兩油票,在農村的則沒有,你想人的肚皮怎麼還有油水?沙地里人說:“吃個無油菜,走路要倒退”。想到美美的吃上一碗肉,即使幾塊,這便是人世間最大的幸福。
後來形勢有點好轉,但要通宵達旦排隊買肉,就是半夜或者乾脆晚上你就出門來到買肉的食品站門口,已經有好多人談論李四長,張三短好不熱鬧,門口放着一長排長長的竹籃,我也把竹籃放在後面,說一聲:“我幾號了”,馬上會有人說“20號”,已經20號了,就有人在籃子地上用白色粉筆寫上20號,好不容易天亮了,食品站的人一個接着一個來上班了,賣肉的人真神氣啊,很多人向他投去巴結的目光,豬肉的好壞,都要看他的眼色,當然也有壓着他的人,比如站長,供銷社主任。
日子終於到了改革開放后的今天,這鹹肉磕蛋已經成了很容易辦到的事情。
年三十那天,請過了菩薩,老大的一刀肉,足有五、六斤吧,我想,其他菜吃吃都來不及,這請過菩薩的肉還是做成鹹肉吧,我買來了花椒,妻子用鹽把花椒一同炒好,等冷卻以後,就慢慢塗抹在豬肉上,放了好幾天鹽分都滲進肉里去了,然後把這塊鹹肉放在風口晾,掛了好幾天肉變得白花花的,我想成功了,過了幾天我把肉切成極薄極薄的,一片片洗乾淨再放進碗里,再磕進一個鴨蛋,白中帶紅的肉,黃中帶白的蛋黃和蛋白,煞是好看,放進鍋中,一會兒香味四溢,吃飯時大家都說真香,連孫子都飯量大增,我說這鹹肉過段時間我們可以蒸筍,再買幾隻河蟹可以用鹹肉蒸蟹,這菜就是這樣動腦筋創造發明的。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變化着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