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山的沙地在沒有公路之前,它的交通工具主要有兩種,水上用船,陸上用羊角車。
沙地的土壤是香灰土,只適宜種旱作,也就是大小麥、毛豆、番薯、玉米、六穀、小米、棉花等,就是碰不得水的作物。後來沙地棉花種得少了,耕地上種起了絡麻,成為全國著名的黃麻產區。大量的絡麻和棉花要運出去,就要靠船,因為養角車是絕對擔負不起偌大的運輸任務的。羊角車是用木頭打成架子,頭像羊角,中間高起,兩邊可裝二三百斤的架子車,軲轆也是木頭做的,講究一點軲轆裝上鐵皮,推車人用雙手握着車柄推,這活吃力,又裝不了多少東西。
水上運輸除了牛拖船以外,又發明了“逼船”,這簡直可以說是沙地的一種絕活,牛拖船我在嘉興、桐鄉那邊都看到過,唯獨逼船,蕭山獨有。今後蕭山區政府如果要申報非文化物質遺產,我想這倒是拿得出手的,如同蕭山花邊一樣。
沙地河灣眾多,但河灣並不寬,再寬不到四十米;河不深,再深不過五六米;且兩岸平坦,有點坡度,人可艱難行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沙地區河水清清,河岸邊蘆葦叢叢,水鳥、野鴨躲在叢中,野兔經常出沒。公路只有一條,義盛至蕭山,車子廖廖無幾,大件物品仍要通過木船運輸,人們的日常用品也要靠船運輸。
當時小鎮上有許多百貨店,賣南貨、文具、生產資料。店裡經營的老酒、香煙、桂圓、荔枝、帶魚、咸鯗、鹹肉、鐵絲、鐵釘、化肥、農藥、煤油、煤球,這數不清的生活必需品每天都要從蕭山,瓜瀝用來,又要把絡麻,棉花運去投售。
每天天剛亮,各商店就把所需貨物的清單交給撐船人,撐船人拿起海螺放在嘴裡吹響:“嗚——我要開船了……”
他拿起長長一根竹篙,把船慢慢撐出,到了寬闊的田野邊,猶如撐桿運動員一樣,將竹篙往水中一插,如大鵬展翅,輕輕落到岸上,又迅速抽起竹篙,插在船尾凹陷處,這竹篙便緊緊逼住了船尾。船就像馴服的羊群乖乖向前“行走”了。
這船就像一匹野馬,撐船人若不是一位高超的“騎手”,船就“騎”不住,就會向對岸撞去,或在中間打轉轉。沒有本事的撐船人拿着竹篙在岸邊發獃,岸上的人看了會哈哈大笑,譏笑他“偌大的人一隻船都管不牢”。而且河中央來來往往的船隻很多,你船逼不住,擋了人家的道,或者撞破他船里的東西貨物,人家更要罵你個狗血噴頭。
逼船是件辛苦活。沙地老話:“撐船、打鐵、磨豆腐”,打鐵、磨豆腐都在室內進行,風霜雨雪不會侵襲,唯獨撐船一年四季在風雨中行走,嚴寒酷暑,風霜刀劍,想避都避不開。
沙地多風雨,當地農諺“大雨隔灰堆,小雨隔牛背”,七八月份颱風肆虐,寒冬臘月又會結冰,可是船都不能停。小時候我常常看見撐船人在破冰前進:船里的人用竹節篙敲醉河中的冰,河邊的人用竹節篙逼着船一步一步的前進。
船要逼住,推着它前進,手腳要用多少力氣。時間久了,腰酸背痛。河邊有石頭,有玻璃,有鐵釘,更有無數的荊棘,踏在上面,撐船人的腳板如同銅鑄鐵澆。人有三急,但這裝貨物的船不能停,撐船人真有一絕,悄悄拉開褲褳,一路走一路撒尿,幸虧路上女人不會計較,看到了也臉紅紅的不當一回事。
撐船人也有高興的時候,批發部的老闆客氣,招待吃老酒,臉紅得像關公,便會滿載着貨物,高興地喝起紹劇:“山中哪有妖和怪啊?師父面前把口誇……”。
船回到了義盛,這悠揚的海螺又吹響了:“嗚……我回來了,好拿貨物哉!”這辰光剛好是下午三四點鐘,船埠頭如熱鬧的街市。人們快要把船踏沉了,急得撐船人連聲說:“勿要動,勿要動,我都會幫你們拿上來的,性急會生囡的!”但誰會聽他的,拿着自己的貨物匆匆回去,還要做生意呢。
太陽西下,紅紅的晚霞正照在河埠頭,第二天,一根竹篙逼住船,再次慢慢地行駛在家鄉的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