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品是相對於真品而言的,前者與後者雖在概念上對立,但在可感性質上似乎有時竟能瞞天過海。對此,余曾領教,於是發現贗品悖論性質的內涵:有時一件貌似真品的贗品,在特定時間,抵達其真品的物理性質,繼而可達到一件相應真品的價值。
余識一君,雖骨子裡沒有什麼藝術細胞,但這並不妨礙他附庸風雅,開一文化傳播公司,搞些文化建設方面的工程,倒賣些書畫,兩條腿走路,日子穩穩噹噹。這年,君接一宗活,一幫人七死八活忙了個把月,倒頭來人家拖欠他20萬工程款,人家說三角債是連鎖債務關係,等人還了他的債,他再還君債,反正是人不死,債不爛。債拖欠到了年底,員工們要錢回家過年,公司也需錢打理方方面面,君只得厚着臉皮去討債。人家還是說資金緊張,暫時還不出來,這樣吧,有張北京收藏家用來抵債的,他收藏多年的范曾畫,可否抵他的債?君未敢應承,回來向我討教範曾何人?價幾許?我曰,乃“坐四望五”之輩。范曾對畫家有“六品”之論:一品,謂之畫家,作品賞心悅目;二品,謂之名家,作品蔚然成風;三品,謂之大家,作品繼往開來;四品,已成大師,風毛麟角;五品,謂之巨匠,五百年出一位;六品,可稱魔鬼,從未看到。有人問其為幾品?范氏自詡:坐四望五,以待來日。不管范氏評己如何,但其畫在當今市場走俏卻是事實,價總在十多萬元一平方尺吧!關鍵是要真。君聞之甚為謹慎,又去探之,決意取回抵債。
當晚,邀我賞之。君拿出的牛皮紙大信封上赫然印着“范曾專用”四字,從中取出的一幅四尺三開的范氏《神童戲豬圖》,哦,是范氏十二生肖圖中的一類,畫上,小豬與小童翻着跟頭互瞅着,神態亦頗為生動。極具誘惑的是舉畫迎光觀賞,紙上透出范氏齋號“抱沖齋”水印字樣。但我對此畫仍舊拿不準真假,對君言,僅憑專用信封、專用宣紙判斷此物的真偽為時尚早,因為在這科技如此發達的年代,要仿製這些物品簡直如同兒戲。
君心慌意亂,問有什麼招能甄別真假?要快,否則夜長夢多,既成事實就麻煩了。我很快代他請了南師大學教授、著名畫家徐培晨和南藝博導、著名美術史論家會診。徐僅看了一眼,便斷然是贗品。他說好畫是有“氣場”的,無論是筆墨力度、線條質量、細節變化、設色高雅、人物神采,都非同凡響,此用筆滯疑、用墨拘束而不暢,特別配景柳技,簡直就是業餘水平。周亦認為此畫是實實在在的贗品,甄別書畫絕不能以什麼專用品為依據,至於什麼所謂的“來路可靠”之說,亦不可輕信,給收藏品編故事,歷來是某些畫商的基本功;范曾書畫中恬的東西好仿,但傲氣難仿,書法因個人氣質多一些,更難仿。是日,君退回這幅贗品,理由是急需錢給員工開工資,穩定、和諧為尚呀!
說來也巧,不日余出差北京,順便去了趟京都大型古玩藝術品市場潘家園,好傢伙,連地攤上都擺了形形色色的字畫,不乏名家大作,一位攤主說,自古以來,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慧眼識珠,看你眼力。余翻閱一疊范曾之作向攤主悄悄說,俱是贗品。他也不惱,笑笑說仿臨的也是創作,糅進了仿臨者的性情、見識、修養、追求,觀賞者從直觀角度看,認為順眼、喜歡,好看不貴,幾十元一幅,幾百元一張,物有所值,便會掏腰包,若要贈送親朋,咱的畫上也有防偽標緻,還有鑒定保真收藏證書。這真是李逵不在時,李鬼唱大戲了,真箇是讓人啼笑皆非。
由此,余想一侃,贗品若有價值,就此買他幾幅,哪日混得窮困潦倒,拿出抵債也可翻身哈。此等非分之想,說出來也就是為大家添笑開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