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散文>散文欣賞>龍兵過

龍兵過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文/叢敏

  在最前頭的是二三百個青白色的大個頭的魚,因為只有在龍兵過的時候才被看見,叫不出名字,又在龍兵的最前頭,就叫它魚精,身高如牆,昂首,挺胸。它們青藍色的眼睛,放着冷森森的光芒,望遠鏡般地窺視着前方,它們不是如一般海里的魚那樣地一躍一泳地向前,而是一會兒騰出海面,一會兒潛入海底地橫掃着向前,似乎要把眼目所及的海翻個底朝天。在這一躍一騰中,它們龐大身軀散發出的無盡的能量就把路過的海翻絞成蕾花般鮮亮,雲彩般爆裂,巨樹冠般濃郁的浪花,浪珠子,浪柱子。無數個浪花,浪珠子,浪柱子穿連着,就是白花花的一片海浪在躍動,在奔騰。魚精,海浪發出“嚯嚯”“嘩嘩”聲,排山倒海的槍彈,響徹雲霄的炸藥似地密集,囂張,兇險,威風。這是些負責探路,開道的魚。緊跟着魚精的是些有着蔚藍色腦袋,身子扁圓,白肚皮,青脊背,紅色尾巴,個頭也很是龐大的魚群,說不清楚它們是鯨魚還是鯊魚,它們的隊伍也是二三百個同類組成,排列得很是整齊,一個步調地泳水向前,有趣的是它們都在豎起尾巴,筆直的紅尾巴樹立如旗杆,那尾巴梢扇子型的魚尾鱭,就是列列飄蕩的旗幟。這是衛隊,它們在昭示着大隊魚群的到來。它們一過,就是一大群的鯨魚,這些鯨魚個個大如漁人釣魚的舢板,魚排,比起開路的魚,打旗幟的魚,它們很是悠閑地踱步向前。山脊一樣黑青的脊背,礁石一樣灰黑的腦袋,一骨碌一骨碌地涌動,似乎盪着鞦韆,騎着高頭大馬的悠閑少俊,浪蕩公子。這是些在魚中享受着最高待遇的魚,它們最威儀,最優越,也是最悠閑的一族。接下來的是位數不多,可是最兇悍一群的鯊魚。它們是打着滾兒地前進的,尖圓的嘴巴,鋒利的魚翅,一紮一戳地翻揀着,尋找着,似突至了兵營的將軍,四下里察視,一旦發覺了散兵敗勇,立即就地正法。在這鯊魚的身後是大隊的紅色的,藍色的,黃色的,綠色的,灰色的,黑色的,赤色的五顏六色,形狀不等,大小不一的魚群,它們數量大,品種繁多,色彩艷麗,花色齊全,鮁魚,河豚,墨魚,偏口魚,黃花魚,倉魚……有名字,沒名字,有顏色,沒顏色的,應有盡有。不同前面那些魚群的氣勢非凡,威風凜凜,它們隨意,洒脫,擁着擠着,嬉着笑着,說著逗着,熱熱鬧鬧地追隨着大部隊,它們都是龍的黃親和國戚,龍宮裡一方小天空的拘禁,更讓它們希奇熱愛着眼前大世界的廣闊,豐富,多彩……

  “龍兵過的隊伍很長嗎?”

  “長着呢。有時的龍兵過隊伍長得需要過三四天才能過完呢。”無論姥姥講第幾遍了,我都會這樣地問。我不是陶醉姥姥龍兵過的神秘和美麗,而是在擔心那些龍兵吐出的水柱子掀翻了魚船,可我又不好直問,怕被罵。自有記憶起,我就被告知了海上的那麼多的忌諱。譬如,不能說扣碗,而說把碗劃過來,譬如,不能指着奔跑的船說船走了,而說船開了。因為姥姥不止一次地說過,遇見了龍兵過的時候,得趕緊燒香磕頭,得趕緊把船停下來,得趕緊終止手中所有的活計。還要將身邊所有好吃的倒入海中給龍兵,若在岸上看見了,就得趕緊回家包餃子,煮熟了,傾倒到海里,不然就會遭到漁船被掀翻的不幸,不然就不能在龍兵一過後,把那些被龍兵懲治了的犯了罪的魚蝦打上來。

  “遇見了龍兵過是幸運的,有的人在海島待了一輩子也沒見過呢?”大概看出我為龍兵過時間能達三四天之長而有些沮喪,姥姥竟是老大地不高興,於是,她老人家就會又講些和龍兵過相關聯的故事。怕被再訓斥,我就會裝着很投入地聽着,而心裡卻一個勁兒地禱告:讓我看見龍兵過吧,不過時間不要太長了。還有年年都是白天里有龍兵過吧,好讓所有想看見它的人看見。

  記得真切切的。那是我讀高二秋末的一個風和日麗天。那天上午,蹲在那個被島子人稱做人石的礁石上釣魚,忽聽的“哞——哞——”的聲音,隨聲望去就看見不遠處的海里翻騰着無數的浪的漩渦。圓的,方的,長的,菱形的,月牙狀,扇子型的交錯疊壓,感覺那裡似乎有什麼神秘的氣勢正勢如破竹而來,更始不眨眼睛地盯着那裡。只見無數的黎黑的龐然大物,見首不見尾,見尾不見首地上下潛浮着。我要完了,我肯定要喂鯊魚了。當我一觸及到這些龐然大物圓圓的發著藍色幽光的眼睛,和那尖尖的嘴巴,以及寄生在它們身上的海藻,海螺,赤貝,蠣子的剎間,我的心就飛速地跳着,長到而今,還從沒見過這麼大,這麼醜陋的海里生物,它們是不是就是傳說的能吃人的海妖,海怪。就在我緊閉眼睛祈禱着:蒼天大海保佑我別做了海怪,海妖的獵物……又一陣雨點般密集的“哞——哞——”聲后,我眼前的半個海卻成了烏黑色的,黑漆漆的映黑了它頭上的半個天。而在黑煙幕里躍動的龐然大物就是要興風做浪的烏雲了。我逃不了了,我要被吃了,就在我要哭要喊時,又一陣震破了天海的“嘩啦——嘩啦”聲中,無數的水柱子從這些龐然大物的頭上噴出,幾十米的高,白森森,賊亮亮,水柱子的頂端卻是很好看的蓮花,牡丹花,水仙花模樣的小水柱子花……竟相鬥艷,美倫美奐。天河倒流,瀑流遊走,銀泉舞動,白練飄袂。就在我看得忘記了恐懼,就在我搜索着更貼切的意象來感受眼前的景象,隨着那水的柱子的減低變矮,一瞬間,眼前的壯麗與恐懼同在的景象就隱遁了,消失了。那麼地迅疾,迅疾得我似乎在夢裡。

  我真看見了龍兵過了!

  我看見了龍兵過了!

  雖沒人提醒着我,但我還是感覺到我看見的壯觀奇景就是龍兵過,可是我卻不敢作聲。因為我看到的龍兵過與姥姥等長輩述說的不一樣,因為直到最後一刻才知道自己看見的是龍兵過的我,沒有磕頭燒香,沒有向海里丟食物,更沒回家包餃子。所以就不敢說,也不敢肯定自己看到的就是龍兵過。

  我讀大學的時候,正是寫海出名的作家鄧剛大紅大紫時,隨着他的出名,他寫的《龍兵過》也讓人樂道追捧。而我卻拒絕看他的《龍兵過》,我怕他筆下的龍兵過和我看見的,和姥姥講述的又不一樣,從而證明了我看見的不是龍兵過。但我的故鄉人卻因鄧剛的《龍兵過》而更津津樂道“龍兵過”的奇觀,那關於龍兵過的內容更是被演義得五花八門。尤其是那些到故鄉來遊覽觀光的,更是把能看到龍兵過做為自豪的炫耀。

  “哦,今天來得那幫老客看見了龍兵過了。”那年五月,一群來島上旅遊的南方和北方人,說他們看見了龍兵過了,是站在南大山上看見的。聽得我很是納悶兒。都說龍兵過是每年渤黃海交界地帶的龍王為了檢查和懲治那些不守規矩的魚蝦而派遣的龍兵,而這些龍兵們雖是浩浩蕩蕩地開向目標,但行動還是詭異的,不在近處很難被看見。南大山是故鄉最高的山峰,站在那裡看海很是遙遠,就是有龍兵過通行也不能眺見蹤跡啊。但這些遊客卻說得活靈活現的,比姥姥講的龍兵過還傳奇,迷離,讓島上的人也羨慕不已。

  “你看到的是龍兵過。”那次,無意中和大弟說起了姥姥,就想起了她老人家的龍兵過,和那年看到的海上奇景。學水產專業出身,而今專負責海上養殖和水產捕撈事項的大弟肯定地告訴我,我看到的是真正的龍兵過。他還告訴我說,龍兵過主要是海豚和鯨魚,鯊魚的遷徙,在每年的暖流和寒流交匯時期,就是在每年的三月末,和十月末才有,其他時期看不到。我看到的是海豚里的江海豚和鯨魚的遷徙。

  “那麼姥姥的龍兵過呢?”

  “那是大部分人的龍兵過,是傳奇化了。不過也說不明白,據說確實有翻船發生,世事變遷,很多的事物也不是用科學能丈量的,讓其成為一個美麗的傳奇讓人神往也沒什麼不好……”大弟最後的含糊其詞和摸稜兩可,再次地讓我啞然失笑。我想起那次和鄧剛等一群文人一起吃飯的時候,差一點說起了我見過的龍兵過和他筆下的《龍兵過》,現在看來沒說出來是多麼地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