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前面就跟你說過,所有的幸福都會以最後的痛苦來作為代價,大幸福概念的背後潛藏的必定是大痛苦。因此,不管是春溫秋肅,還是大喜悅大悲憤,最後總還得要閉一閉眼睛,平一平心跳,回歸於生活的冷漠和理性的嚴峻。所以,我的面容和筆下的文字,理論上講就不可能輕鬆,你大可認為我是一個白髮老人。
直到今天,即便是在電腦前打下這些文字的時候,耳邊也會想起你潺潺流水般的清音,眼前閃拂着你的倩容。我的周圍,人頭濟濟,差不多在絕大多數人的心頭都不會知道《溫柔敦厚》的出處。《紅樓夢》中,描述賈寶玉姐妹性情的柔美甜靜,曹雪芹不惜動用了這四個樸實卻顯然有點厚重的字眼。此刻,我是絕對不想重回大清,按理,也就封堵了能夠最原始的體驗《溫柔敦厚》幾字的途徑。但,世界的神奇,讓我再次膜拜它的偉力,因為,它居然能讓我在一段不短的時間內接觸到你,感受着你夢幻似的卻又是實實在在的溫柔與甜蜜。只是,幾百年前已經遙遠的不見面影的曹雪芹壓根就不知道這份溫柔會來自一個地名叫敦厚的地方。一查字典,偌大一個中國,叫敦厚的也只此一個。你看,我多幸運,彷彿冥冥中的一次超一流的安排。
我們這些人,為什麼遇到一點激情就顯得如此單調窘迫了呢?如果每宗愛情的弘揚都要以生命的枯萎為代價,那麼,我要問了,世間愛情的最終目的又是為了什麼呢?如果纏綿相悅的愛、刻骨銘心的愛總是給我們帶來如此沉重的精神負擔,那麼再過幾百年,人類不就要被自己醞釀和牽扯的愛情壓得喘不過氣來?如果金錢和知識總是矛盾,青春和深邃總是無緣,相愛與猜忌總是對立,那麼何是才能問津人類自古至今一直苦苦企盼的自身健全?
我在這種困惑中遲遲疑疑的站起身來,行走在我所居住的城市和敦厚之間。遠去的三毛曾經唱到:“遠方有多遠,請你告訴我!”環顧四周,沒有人能告訴我。
就這樣,我們一路說去,一路講去,行行止止,走的地方實在不少。旅途中的感受,無法細說,總之到了今天,我已覺得非寫一點文章不可了。
其實,這並不奇怪。“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對歷史、對歲月、對民族、對女性的多情總會加重人生的負載,由歷史滄桑感引發出人生滄桑感,進而生髮出愛情滄桑感。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我們在人文山水和自然山水跋涉的時候有了越來越多的人生回憶,這種回憶又自然的滲入到筆墨當中。我想,愛情本身也不會否認一切真切的人生回憶會給它增添聲色和情致,但它終究還是要以自己的漫長來比照出人生的短促,以自己的粗線條來勾勒出人生的局限。
我就這樣走走想想,想想走走,走得又黑又瘦,叫唐朝的煙塵宋朝的風洗盡了最後一點少年英氣,如今疲憊的伏在案前偷偷的塗塗抹抹。我有點惶恐,有點驚悸,麻煩你苦苦累累地陪我走了好一程不太愉快的路。
當然,事情也有較為樂觀的一面。真正的走得遠了,看得多了,心裡多少會有一些超拔的念頭。世上的種種定位畢竟還有一些可選擇的餘地。我想,正是對這種可選擇性的認可與否和容忍的幅度,最終決定着一個人的心理年齡,站遠一點看,決定着一種文化,一種愛情文化生命潛能和更新可能。這種愛情文化的生命潛能的奔瀉我們會時常的被裹卷,我們的身體也許有點委靡柔弱,但只要被這份奔瀉一裹卷,倒也能吞吐千年。而在我們的祖先眼裡,在他們看來,愛情的更新是幾乎不可能的。原因似乎很是簡單,古代地域的局限性,傳媒的幾盡空缺,傳統貞節觀念的長久認同,註定和昭示着古代和現代婚姻愛情概念的截然不同。現代愛情的柔美和激蕩,從根本上徹底的動搖了幾千年來那種也有和美也有厚重的婚姻方式,寧靜與安詳大都成了過去式。我不怕這急流,我甚至願意投身進去。你的確讓我有一種歸宿感,但問題的關鍵並不是所有的歸宿感所對應的另一端也會生產出同樣的感覺,如果不能遙相對應,那想想該會還有一段多麼可怕的長程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