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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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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的年底,正當我家喜氣洋洋備年貨迎新春時,卻突然接到一個不幸的消息:姨丈患病住院!

  姨丈是舊病複發的。在此的兩年前,他因腦溢血住院,花了十幾萬,與死神一次親密接觸,雖度過厄運,還是落下了後遺症,彷彿返老還童,思維變得簡單了,稍顯遲鈍,卻還原了孩童般的率性,更率直,更坦蕩,活脫脫的“老頑童”。

  姨丈以前就有“老頑童”的率性。在我以往的印象中,他似“彌勒佛”,體胖而性憨,形神兼備,讓人親近,了無戒備。

  改革開放之初,姨丈開始做小生意,家境向來富裕。少時曾隨母親到庵埠他家,心裡總壓抑不住興奮而羞怯之情。那時候,在一般人的認識中,城裡人,特別是有錢的城裡人,是不太瞧得起鄉下人的,特別是鄉下的孩子。他們討厭鄉下人的孩子下里巴人的,不懂規矩,沒教養,甚至染有渾水摸魚、揩油沾便宜的惡習,破壞了他們城裡人體面的形象,影響了他們既定的高貴的生活。

  彷彿這是常人常識,約定俗成的。可我們和姨丈一家的交往卻超脫了這種俗氣,原因很簡單,母親本份,固窮守貧;姨丈宅心仁厚,從不勢利,貧富兩家的交往彼此默契,自然和諧。

  每次作客,母親總少不了捎帶着土特產,雖不值錢,但大包小包,拎着夾着,也頗為可觀,總能換來表兄弟的歡聲笑語。臨走,姨丈姨媽會給我們這些小孩子一點錢。這錢,在他們眼裡是“小費”,在我們眼裡卻成了一筆可觀的額外收入。雖說我們能固窮守貧,對於真誠的饋贈,總還是可以愉快而坦然地接受的。末了,姨丈姨媽還把表兄弟退下來的衣服塞滿布袋,讓母親捎帶去,揀象樣的給我們穿。雖說舊衣服,有的比我們身上穿的還新穎、時髦。

  母親開始總是推辭。姨丈姨媽也說怕送這些舊衣服,對我們來說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施捨,傷了我們的自尊。母親趕緊解釋,說其實家裡很需要這些舊衣服,一年下來,可以節省一筆不小的開支呢,就是在幾個侄子面前怕丟不起臉面。話說白了,母親也就坦然收下了舊衣服。

  記得大表哥結婚時,母親送的賀禮並不多。母親為此表示了深切的歉意。可姨丈卻當著幾個表兄弟說,你們小姨多好,親朋好友中,你們小姨送的賀禮不是最多,可比起別的闊綽的親戚,算是多的了。

  這麼一個寬厚豁達的老人,在我認識的長輩中,是最為可親可敬的。這麼一個長輩,你可以毫不設防地、毫不避諱地和他成了忘年交。與他促膝談心而不必觀言察色,並隨時準備挨教訓,聆聽冗長的教誨。跟一個長輩交流,哪有比省心和輕鬆更讓人愉快的。

  2002年,姨丈初患腦溢血,愈后更為豁達,一切看得平淡,生意方面再不插手,過得更為簡單輕逸。其實,生意也不用他插手。六個兒子均成家立業。因為上下一條心,六個兒子成家后都沒提自立門戶,一家子,三十幾口,成了遠近罕見的和睦大家庭。六個兒子各司其職,冠園商業街幾家頗大型的服裝鞋鋪經營得紅紅火火。因此,姨丈愈后樂得拋開俗務,經常駕着一輛輕便摩托車,四處遊逛。他常對我們說:“我呀,現在活得太‘仙’了。”

  歷盡了大半輩子的艱辛,老了,是該當一回神仙,安安穩穩、快快樂樂地跟夕陽對唱了。這可是最樸實的人最平凡的追求!

  仁者壽。一直認為像姨丈這樣豁達樂觀的老人,應該健康地活到一百歲。然而,病魔畢竟不長眼,這惡魔如影隨形纏上了姨丈的身體,吞噬他的豁達,侵蝕他的樂觀。

  姨丈再次住進了汕頭李嘉誠醫院。據醫生診斷,病情不容樂觀,多少錢填進去,恐怕於事無補。六個兒子卻意見一致,眾口一詞,要求醫生盡一切努力搶救,無論花多少錢,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一線希望,也決不輕言放棄。

  一個月後,醫生下了最後的診斷,姨丈已腦死亡,回天乏術。六個兒子對他父親的不舍和最後挽救,已花了三十多萬。面對醫生的死亡通知,依然不離不棄。最後,姨媽忍痛地做出無奈的決定:回家。

  我們去看望姨丈時,他已與前判如兩人,形容枯槁,肌肉鬆弛,蒼白而失去彈性,但安詳之笑容不變,坦然自若的神色依舊。我不禁感慨,心想,一個人走到最後,身體不能保全,本色卻可以永恆!

  儘管姨丈對床邊的親人渾然不覺,痛苦的母親還是慢移腳步,立於床前,聲音微顫但仍響亮清晰:“兄,我帶您的侄子來看你了……”

  見母親眼眶濕潤,悲情難抑,我們也被深深感染了,端端正正地垂立床前,恭恭敬敬地給姨丈問了句平安。

  說實在,當時我並沒覺得自己是在別人面前履行一種不可避免的禮儀,而是真真切切地與姨丈進行一次也許是最後的心靈對話。姨丈正走在天堂的路上,他離我們不遠。

  這是對天各一方的親人深情而迫切的心靈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