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那年,我在家務農。一天,《參考消息》上刊了一則廣告:山東師範大學招收“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函授學員,學費55元。
那時,我正為沒考取大學整日心煩,想參加函大學習來充實自己。於是,跟父親商量,希望得到他的資助。
父親說:“你有上進心,很好。人貴自立——你最好自己想辦法去弄錢,這對你也是個鍛煉嘛。”
“上哪兒去弄錢呢?”我一籌莫展地說。
“你可以收購些竹掃把去萬埠(山外的一個小鎮)賣。收一把只要6角,卻可賣1塊2。一次挑40把,跑三四趟就足夠了。”父親為我出了個主意。
說干就干。向父親要了30元錢,我立即收購起掃把來。
第二天,我挑着竹掃把,摸黑走了十五里山路,來到萬埠。小鎮位於西山腳下,潦河之濱。天才蒙蒙亮,趕集的人便紛沓而至。山裡人,挑着竹木製品、山雞野兔趕來;山外人,推着瓜果蔬菜、雞魚鵝鴨趕來。從街頭一直擺到街尾,活像條遊動着的長龍。為了招徠顧客,有的敲起了竹板,有的拉起了二胡,有的唱起了採茶調。此情此景,真猶如一幅純樸的民俗風情畫,一幅活動着的清明上河圖。
“老闆,掃把怎麼賣?”一個農民停下來問了問價格,走了。雖然沒做成生意,但這一聲老闆,卻喊得心裡熱乎乎的,真使我有種新官上任般的喜悅感。
太陽升得老高了,我的生意卻還沒開張。我心裡犯急,不斷用祈盼的目光,打量過往的每一個行人。突然,一位西裝革履、身別校徽的翩翩少年,闖入我的眼帘。他是我們學校本屆唯一考取大學的同學。我滿臉堆笑,正要向他打招呼。不料,他在走到我攤位前的那一剎那,猛的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這真不亞於數九寒天,劈頭朝我潑來一盆冷水,心涼透了。
我愣愣地呆立着,心裡酸楚楚的,再也無心兜售掃把,便摸出隨身帶的《唐宋詞選讀》,坐在掃把上,埋頭看了起來。正沉浸在蘇老夫子“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的豪邁意境中,卻有人在吆喝着要買掃把。
來者是個幹部模樣的人。他說:“掃把怎麼賣?”
我怔了怔,說:“1塊2角。”
他說:“一塊錢一把賣不賣,我全要了。”
我一聽全部要,不覺大喜過望,一疊聲地說:“好!好!”聲音都有點發顫。
他叫我寫一張便條。我一愣,在此之前,我從沒寫過這東西,便紅着臉說:“便條怎樣寫?”
“你難道沒有念過書么?”
“高中剛畢業。”
他撲哧一笑,說:“高中生竟有不會寫便條的,真是新鮮事。好吧,今天我當一回老師,教你寫。”
他說,我寫。最後,他說“出售人”,我卻聽成了“出醜人”(當地方言售、丑同音),我以為他有意嘲弄我,便瞪着眼,衝著他說:“你說什麼?”
他沒有介意,以為我不會寫“售”字,便接過筆,在自己手心寫了一個給我看。
寫完便條了,我如釋重負,便按他的吩咐,把掃把挑進他們單位的倉庫,在財務科領了錢。我人生道路上的第一筆生意,就這樣做成了。
太陽已偏西了,我買了幾個冷饅頭,邊吃邊往家走。回想起一天的所見所感,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