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
——秦淮桑
寂,這個字,似乎生來就有一種素清清的美感。
一點兒也不濃烈,一點兒也不喧嘩,只是靜靜地寂了。
靜了的寂,像屋后忽然長出青苔的老樹根,一任風吹雨打;像山谷里被陽光和春風遺忘的野花,依舊閑閑開着;也像撕裂的絹帛上洇開一滴胭脂淚,印下一個淺淺的痕。
淡的顏色,淡的情懷,以及淡的意韻,皆是寂。
花落無聲。葉落無聲。月落無聲。雪落無聲。日落無聲。果落無聲。潮落無聲。劍落無聲。夢落無聲。淚落,亦無聲。
霜天欲曉時分,坐在窗前,讀洛夫的《無聲》,字與句,冷冷地,幽幽地,靜着,寂着。
“千年前的一滴淚/掉在一本線裝書上/合攏書/仍可聽到夾在某一章節中的/時間的暗泣”。
我翻遍我僅有的幾本線裝書,找不到一滴涼透了的清淚,只見文字旖旎,寫遍四時景緻。
花開了,葉落了,月圓了,雪融了,日暮了,果熟了,潮漲了,劍斷了,夢醒了,淚痕何在?
千年前,太久遠了啊,是誰的淚?無聲地落了,碎了,也寂了,不在書里,在心中。
然,最寂,莫過於深深冷清秋,下着一場纖纖雨,似紛揚着無邊的孤寂與清愁。
分不清,點點滴滴,是秋雨,還是離人淚?
伸手去接了,那麼涼,且清,凌凌地濺落在手心,像花,怦然拆開,你聽見碎玉一般的聲音,幾乎疑心自己要醉。
醉,亦是極淺極淺的,要留着迷離的情思,看悠遠朦朧了的美景呀。
天粘衰草,山抹微雲,在眼前鋪展開來,猶如一幅寫意的山水畫,無限意韻,淡遠悠然。
隔了溟濛煙水,看幾叢修竹凝碧,多麼淵雅的碧色呀,映在眼眸里,定是盈盈而青翠欲滴了。
怕是醉深了,要和衣睡去,夢裡,怎會有細如愁的無邊絲雨?怎會有隔了雨簾的微風、行人、草樹、翠竹?怎會有清逸的歌聲,沾了雨水的空靈?
“暮色里,舊歌戲,鄉間草台唱不已”,婉轉的唱腔,暗含了清隱的寂,瀰漫在空氣中,讓聽的人動了心,迷戀着 ,喜愛着,亦黯然失落着。
想起那個一見傾心的男子——程蝶衣,眉是寂的,眼是寂的,聲音是寂的,就連名字也是寂寂的。
蝶衣二字,分明纏綿着清清雅雅的意,念出來,卻薄涼,彷彿見斑斕的蝶衣翩翩,翩翩飛走了。
楚楚的少年,內心倔強,神情悲憫,可曾憐惜自己,小小年紀,怎麼做了在別人的故事裡流着自己的眼淚的戲子?
那一句“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髮……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聽得心酸。
程蝶衣本是骨子裡寂的伶人啊!
2014.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