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韻有荷
中飯,看到已是七旬的老母端上用田繩豆豆苗做的菜,手中的筷子不由地伸向久違的這道菜的盆子,小心地夾起豆苗,在慢慢咀嚼品味其青青芳味的同時,不經意間,在記憶深處,不斷地閃現兒時與豆苗有關的往事碎片,串成一段長長的剪影,通過腦里的播放器慢慢地播放,細品兒時的味道,感受淡淡生活的真趣,無瑕純真,樸實簡單。
撒豆栽秧,是四月初禾栽好生根開始蔥茂時的農事,每到這個節時,父親便開始育田繩豆豆苗,先用水浸豆種,豆子慢慢發脹,等豆種全都浸脹,便從水裡撈出來,盛在木盆里,上面用濕臉巾或濕舊衣蓋好,放在太陽里下曬,吸收陽光里的熱量,晚上又用水淋一下,放在灶里還有餘熱的鍋里保溫。不出兩三天,豆子便開始呶嘴。看到豆子全部呶了嘴,伸出了幾毫米的白白的嫩尖,父親便挑着尿桶,擔上爐灰,到山背後的地里做育苗“床”,再把豆子撒在稀泥上面,再撒上爐灰,插好小竹棍,用薄膜蓋在竹棍上面。不幾天工夫,豆的胚芽便探頭頂過爐灰,從薄薄的透明外衣中露出,那是生命的覺醒。白白嫩嫩的莖幹頭頂着一抹濃濃的綠意,整個床里都是,像是用五線譜寫成的生命樂章,如音符在鋼琴上優美地舞動,煞是好看。在陽光的照射和薄膜保溫的催長下,厚厚的兩片豆瓣中間慢慢長出嫩葉,活潑潑的,胖乎乎的,雍容典雅,怡人眼目,生命的奇觀在自然和人工的合力下就這樣萌出展現,
到了分栽的時候,在一個天晴溫暖的日子,父親帶着兩個姐和我,用畚箕擔著撥好的豆秧,到自己家禾田的田埂上栽豆苗。田埂就像景泰藍的掐絲一樣鑲嵌在田野里,用一畦一畦的禾苗綠色填充,微風輕拂,綠色波浪不停地翻滾,洋溢着博大的生命力。趁着晚霞餘暉未盡之時,在田埂上無序走動,享受這田間蔥綠的妙境,生命瑰麗的激情逐漸在我周身漫布、升騰和飛越,一天的疲憊剎時散去,全身有種說不出的快感。
栽豆苗看似簡單,卻是一個技術活,有四道工序,有講究,沒有看過學過的人很難勝任。首先用鋤頭腦在田埂的邊角上打一個凹下去的小坑,用力不能過大,也不能過小,要正好是鋤頭腦的大小。小孩的力氣不大,也難以掌握力度,這到工序一般都是父親或大姐來做。而我,只有揣着畚箕,兩根一下地分放豆苗,根朝小坑,二姐便開始一坑放一小把爐灰,這爐灰是用大糞拌過的,半干半濕,是豆芽的底肥。放了底肥的豆苗,一般長勢好,結的豆子也多。接下來便是挽起褲腳,站到田裡,左手扶正豆苗,右手從田裡挖一捧稀泥填滿小坑的最後一道活兒了。不一會兒,田埂邊上站滿了豆苗,在開啟風雨生命歷程的同時,將生命的價值隱逸在令人感泣的生命絕唱和製造里,細心地鑄着生命中不可阻擋的美麗高原,那是雄偉靈魂的鐫刻,更是精神的撥節。
豆苗多了,怎麼辦?青青的豆苗成了兒時家中一年一次早想吃到的珍饈。父親將多餘的豆苗撥回家中,母親利索地將根掐掉,用水沖洗,然後做成一干孩兒碗中的菜,化成兒女快快長大的夢想與動力。
已經記不清楚是第幾次吃老母做的田豆苗這道菜了。15年前,父親逝世,家裡的景狀狼藉滿地,痛哭之後,母親沒有被生活的困苦絆住雙腳,沒有被冷漠和孤寂嚇退前行的腳步。因為她懂得,只有堅定用心守護好自己的那份信念,耐住凄貧,用雙手衝破貧困的禁錮,任何凄風苦雨也阻擋不了再次站起家殷豐實的夢想。於是從沒摸過農具的母親開始從頭學起,生命的歷程在堅不可摧的信念里一步步地留下深深的印痕,在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貧苦的韁繩慢慢掙脫。如今,母親的憧景已如心愿,因慢慢變老的原因,田間的農活已力不從心,但還是改變不了自己的習慣,到了季節,就有一種定勢,習慣性地在地里拾掇拾掇,種上合季的菜,在地里自然地撒上一粒粒信念的種子,看到種子衝出土層的那份慾望,母親疲憊的心在遊離之中找到了一個棲息之地,任種子撫慰還在隱隱作痛的創傷,似乎那是自己一生的感覺。
人雖老,卻還在芳草滿地的地里拾掇融融的愛意,在屬於自己的家園裡火熱地耕耘,把自己的希冀種子撒播在地里,將心中的愛傾心地澆灌,將自己想要家裡安好的意願寫在平淡不息的歲月里,不知疲倦,無論幾多艱辛,依然默默地守望。
用自己的簡單重複生活,化作雨露,給乾涸的土地以綠色的希望,在一個生命的成長中完成自己一個又一個的夢想,體味在荊棘雜草中遠征的苦澀,然後又給自己的生命一次次夢想,經歷一次次驚喜的旅程,在家的概念里盡情地耕耘和收穫喜悅,周而復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