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春雨瞬下,伴着涼風,密密斜織,吹散了晨起的悶熱。短暫的涼爽之後,便是寒意,教室里,學生再也不用偷開風扇了。有的小女生手牽着手,闖進雨中,縱情奔跑,很快就被她們的班主任逮了回來。雨天的操場,因沒有孩子們的踩踏,小草們似乎一下子,全冒了出來。小麻雀們蹲坐在操場台階邊,路人來了,它們也懶得起飛。楊葉愈加稠密,樹上的鳥窩估計過幾天就看不到了。春日,綠意歸來。春雨,綠意恣意。
放學了,詩意的雨,變成了擾人的雨。鄉村的學校,雨中送傘的家長是不多的,爸媽外出打工居多,家裡的爺爺奶奶行動不便,下雨了,任憑孩子淋回家。我把能借到的傘全借到,給了小孩子們,還是杯水車薪。豪爽的學生,一蓑煙雨任平生,一頭扎進了雨中。膽怯的學生起初等着,耐不住回家的誘惑,還是闖進雨中。我的學生時代,似乎也是這麼過來的。小學初中離家很近,走路十五分鐘內就可以到達。北方的郊區,風景尚好,印象中最深刻的是一戶人家門口種了一行白楊樹,夏天的我尤愛這一片綠蔭,躲過酷日,得以清涼,再一口氣飛奔進學校。然而,雨天時,白楊下,泥濘不堪,雨點總砸着糟糕的心情。學校里等不來爸媽,跑到白楊樹下,遠遠看到家門,還是沒有作文里常寫的雨中送傘的爸媽,灰溜溜地回到家,胡亂擦擦雨水,忘記發脾氣,只顧得盯電視。
可是,在我的高中,爸媽開始送傘了。高中需要騎自行車,順風時,十五分鐘內狂騎至校門。逆風時,則需花二十甚至三十分鐘至學校。騎經一條寬闊的大馬路,那裡有一溜整齊的法桐樹,還有一棵老苦楝樹。老苦楝樹一片葉子還不及年幼的法桐葉大,倒是虯枝勁干,錚錚鐵骨。雨夜,狂風驟起,在學校的我哀號,難道得逆風淋雨回家了?可是,小學初中時從不送傘的媽媽出現在學校門口。從那以後,高中三年,每一個下雨天,爸媽總會來迎我。
苦楝木久經風雨,也止不住雷電的狂轟,劈下一條粗枝幹,那一夜,媽媽騎着自行車奔向學校,與它擦肩而過。風雨停后,苦楝木雪白的豁口讓我看得心有餘悸。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苦楝木豁口顏色加重,新枝嫩葉庇護,再也看不到了。雨中送傘的高中,也消失在某年的六月。我問媽媽,為什麼小時候不送傘,我長大了倒送傘?媽媽說得很直接,小學離家近,淋也淋不了多少,高中太遠了,得送。我啞言失笑。
雨中送傘,這是小孩子們永恆的寫作素材,從一年級寫到九年級。雨中送傘,其實是鄉間孩子們內心最期盼的。奢望,爸媽會突然出現。期望,總有一把雨傘屬於自己。可是,沒傘的孩子還是得努力奔跑。今天,攜手跑回家的小孩子們,或許,會躲在屋檐下片刻,接着沿着白楊樹下的鄉道奔跑,聽着窸窸窣窣的楊葉聲和自己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或許,會一直奔跑在泥濘的小路上,深一步淺一步,泥漿摔滿了褲腿。可是,推開家門,還沒來得及抱怨生氣,他們的心思就會被好看的電視、好吃的飯菜吸引住了吧?
長大了,爸媽送傘,你們會發現,爸媽其實一直在為我們打着傘。